三、基层市场与农民生活 成都平原租佃制度发达,居住在乡村的农民绝大多数是佃农。佃农在农村中所占比例非常高,有的县达到70%以上,有的村镇几乎全是佃农[5]。本文中所讨论的农民,主要指佃农,当然由于租佃关系非常复杂,有些农民即使身份不是佃农(自耕农、小地主、小手工业者),也存在一定的租佃关系[6]。 佃农的经济收入绝大部分来源于他们耕种的土地(田场),但按成都平原多年的习俗,大春收入(主要是水稻)的绝大部分作为地租交给地主,小春收入及副业收入才归自己所有。佃农为了增加收入,往往投入很大精力从事副业生产。郭汉鸣、孟光宇通过对49个县200多个乡的调查,认为“佃有大小,境遇不一,但无论大佃小佃,纯依佃耕之收入,大都不能维持其全家最低之生活。尤以小佃为甚。而所以能勉强维系之者,全恃因佃得房地一份,以为居住耕作之所,再利用农暇操种之副业。如成都平原之靠烟麻菜籽,榨油碾米,资内一带靠蔗糖工业是。其他各地佃农之养猪、鸡、鸭、种菜、买柴、作工、小贩、抬滑竿、土木工、石匠、采金、划船等。凡操以上任何一种副业,均须有一住所,及‘猪栏’、‘牛圈’、‘碾磨’等设备。故忍受租额押租之高重,俾获取地主此项供给,以操其可能劳作与必须糊口之副业”[7]。仅靠农田的收获而没有其他副业的经营,很多农户都无法维持基本生活。而农家副业则离不开集镇,离开了集镇,就失去了市场,佃农的副业则无法经营下去。 农村副业中,佃农的家庭副业往往占有较大比例。抗战期间,农家副业产品价格上涨,佃农专心田间工作,往往不得温饱,若从事副业,则可获得较多收入,家庭日用品,如柴米油盐等不致缺乏。因此,“一般佃农皆乐于从事副业,副业在佃农的经济生活中亦占有重要的地位”[8]。家庭手工业品和家禽饲养都通过“赶场”的形式,到乡村集镇上换取佃农需要的资金,购买生产和生活用品。随着农产品商品化的加快,佃农的家庭副业也与集镇的商品需求存在密切的关系,一般农家妇女多从事打麻线、编织等副业,但“郫县女工,多以麦草编成笠帽卖之,赤贫之家妇女多以此为生计”⑧。成都近郊的农民多种植蔬菜、水果以及薪碳柴木等供应城市需求,藉以增加家庭所得改善生活⑨。根据离成都市区的距离,各地家庭副业的种类不一样,离市区近的区域,农民选择种植蔬菜,供应城里的消费,而且是离城越近,种的越多,“蔬菜的种植地在南部,换言之愈接近城市愈多种植。这充分的表明城乡区位的生产特色”⑩。 (一)家庭手工业。成都地区的农家妇女除农忙时参与田场的劳动以外,往往根据市场需要,有打草鞋、打草帽、纺麻纱、麻线等手工业,几乎家家都有这笔收入。根据金陵大学农业经济系与四川省农业改进所1937-1938年对成都平原温江县农家田场经营的调查,可以看到每户农家都有家庭手工业的收入,占其家庭年收入的1%-10之间。根据家中女眷的多少和劳动力大小,各有不同,有母亲、妻子和女儿的,家庭手工业收入多一些。如佃农杨治维家有母亲和妻子,两人空闲的时候打草帽、编草鞋,这年有7元的净收入;康仲永的妻子和女儿,编草帽、打麻纱,这年也有7元净收入。而薛青山家只有妻子编草帽,这一年只收入了1.8元(11)。 成都平原农村家庭手工业比较普遍,除了作为副业的家庭手工业外,还有专门从事手工业的家庭作坊,他们以手工业为主业,但也租种土地。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杨树因同学在成都平原考察农家手工业,认识了石羊场的杜二嫂(12),仔细观察了一个农村妇女独自支撑的家庭机房,注意到了家庭机房与市场的关系。杜二嫂家是以织绸为主业的乡村机房,与杜二嫂的经营有重要关系的是三个场镇,一个是石羊场,杜二嫂生活在这里,另两个是白家场和簇桥。这三个市场提供机房所需要的原料——生丝,它们的集期正好错开,杜二嫂可以轮流赶这三个场,去收购廉价的生丝。生绸市场在成都南门,杜二嫂机房的产品送到这里出售,通过赶场与进城,杜二嫂的生绸机房与市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最大的生丝市场在双流县的簇桥,抗战以后由于城市机关的疏散,使那里迅速的繁荣起来。石羊场南方十二里的白家场是另一个较小的。城里虽也有生丝卖,但价钱比较高,机房的老板们情愿自己辛苦些,赶场去收贱价的丝。生绸的市场在成都南门,杜二嫂经常的过着赶场与进城的生活,两年前她轮流的赶这两个场,没有一次错过。簇桥的场是阴历二五八,白家场是一四七,正与石羊场的场期相交错。收丝与卖丝是许多交易中的一种,向人家租一张桌子摆在街上,就算柜台。收丝的人坐在小凳子上,等候卖丝的人前来。后者多半是妇女。当一把丝来到丝摊上觅主顾时,先由买主用秤称过,双方再讲价钱。当双方都满意于一个价钱时,买卖便成交了。像一切机房的老板一样,杜二嫂也曾摆着摊子,在那里她老练的做着生意。生绸市场在成都南门酒市巷子的茶馆里,城里绸行在这儿收货,机房的老板在这儿卖货。茶馆在我们的社会中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机构,借着一杯清茶,人与人之间发生着种种的关系。买卖的成交,纠纷的调解,政治的角逐,秘密社会的集会……有人说‘A cup of tea is a cup of humanity’实在不错。在这生绸市场的茶馆里,经过行副(13)做中介,货与钱便在买卖双方之间交换着。绸行买了生绸,还要经炼制与著色的手续,再将熟绸批发到各商店去,每逢机房出了两三个货,杜二嫂便带到这里出卖。她清早进城,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做生意。价钱若好当天便可卖掉,否则还可以将绸寄在行副处,等待着善价。市场与机房紧密的连接着,市场上的一切都会波及机房,这种机构又决定了人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关系。为了做这项绸业,杜二嫂必得赶场进城,她由家庭机房走入市场,参加了更多的系统,与更多的人发生关系。更新环境中的刺激,使她学会一套心得适应。另一方面,别人对她的原有反应,这时也改变了。人家不仅视她为一个女人,并且是一个老板。在家里她不仅是个主妇,而且是个主人,换句话说,就是社会地位的提高。她第一次进城时,是人家的雇工,如今却以老板的资格出现在市场上。”(14) 杜二嫂的家庭机房与城市商业及消费紧密结合在一起,她穿越于基层市场与都市之间,甚至为远处的市场生产产品,颇有西方学者所言“原始工业化”的意味(1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