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集合”的内涵及维度 关于“事业集合”的内涵,当时的企业评论者有两种解释。一种认为是企业扩张其“事业”及“事务”,并将其置于同一管理之下,即“一机关为之”(19)。这种理解强调企业对生产及业务的扩张以及协调统一管理,与现代经济学中产业链整合之意类似(20)。另一种观点认为“事业集合”是生产机构的合并,即“集合几个大工厂在一个管理机构之下”(21),形成大规模组织,即“某种事业在一个最高管理之下进行的状况”(22)。这种以组织单位的集合来解释企业扩张,接近于现代经济学中以组织交易为核心的企业一体化概念(23)。实质两者定义的角度虽不同,但不矛盾,都是对企业扩张现象的概括总结。 具体以棉纺织业为例,有论者指出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纺织大公司“均自办织布工厂以求工程之‘单一制’”,其中四家“更设漂染印花工厂,其工程又进展于‘全单一制’”。(24)关于日本企业对纺纱与织布,甚至与漂染、印花等生产“事业”的集合经营,论者认为是谋求生产工序的“单一制”,即将原属多个企业的多个生产工序,集合起来由某一企业统一管理,而“全单一制”是指对全套产业链条的统一管理。可见,企业“事业集合”内涵的核心是生产或业务的“同一管理”,而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垄断或寡头垄断。 关于“事业集合”的维度,当时民族企业界认定有“横连”“纵合”“多角”三种。现代经济学把产业链整合分为水平、垂直、混合三类,企业一体化也有横向及纵向之分,还有多元化之说。前后概念表述上的历史渊源关系显而易见。 由于横与纵是相对的两个维度,二者往往会被放在一起定义。 “大规模生产”,可以是同种产业的工场,集合于单一管理之下,称为“横的资本结合”;也可以是“连续生产阶段的工场集合于同一管理之下”的“纵的资本结合”。(25)虽然仍以“资本”概念相称,但定义内容都使用了“产业”及“生产阶段”的释义,实际上即当时所谓企业涉及的“事业”,“单一”及“同一”管理也表达出了“事业集合”的核心意思。不仅如此,横与纵的区别还在于所集合事业的种类及关系,前者是“同种”的,而后者是“连续”的。也有学者把横及纵的结合简单地称为“同类的”、“异类的”,予以区分(26)。不过,“异类”一词不能全部反映出纵的“事业集合”所要求的“连续”关系。对此,《企业的结合》一书明确解释:“横断的结合”就是“各种相同事业的结合”,而“纵断的结合”则是“不同一的阶段内生产”的结合,并进一步解释“纵断”是“经营一种物品生产的各阶段的,但他们并不超越于这种范围之外”。(27)这就直接从“事业”的面向来解释企业扩张,并指出纵向维度是阶段性不同的“事业”的整合,但不超出某一物品生产范围,有别于多种不同物品生产“事业”的整合。 更到位的定义是:“横连(Horizontal Combination)”即“置同类之事业于同一管理之下”;“纵合(Vertical Combination or Integrity of Industry)”即“对于一种事业,自产生原料,制成商品,以至销售此商品,皆由一机关为之”。(28)论者采用的“事业”面向的解释,直接切中了“集合”的核心意思,其中,对纵的理解已接近现代经济学对产业链的定义(29)。 此外,还有一些定义从承载单位层面阐释:企业扩大规模的模式,一种是“同种部门的横断的(水平的)结合”,另一种是“上下异种部门间之纵断的(垂直的)结合”(30)。企业的“事业”以部门的组织形式进行管理,“集合事业”也就是“结合部门”。值得注意的是,对“纵断”的解释中出现“上下异种部门”的概念,内涵有现代经济学中纵向链条上游、下游之意(31)。还有一些定义从企业合并角度去解释,突出强调了统一管理的核心意思。如,有著作把“横式合并(Horizontal Combination)”解释为“两个以上制造相同产品之企业,共受另一主脑机关管理之组织方式”,而“纵式合并(Vertical Combination)”是“两个以上制造不相同产品之企业,共同受另一主脑机关管理之方式”。(32)还有论者对横与纵采用了较为特别的概念名称,认为“平面性的合并”是“将几个出产同样出品的工厂联合在一个管理机构之下”,“立体性的合并”是“将若干有关制造的必要手续集合在一个管理机构之下”,并进一步解释“这些制造手续大致有共同的性质”,还举例“在美国,纺和织往往由一家工厂担任”。(33)虽然“立体性”不好理解,但考察所举例子,其意就是指“纵合”。 可见,“横”与“纵”是此类概念的关键字。除抽象的定义外,横与纵的概念也出现在对国外棉纺织企业发展状况的认识中。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认为日本纺织业形成托拉斯,“其组织又有纵横之不同”,“横的结合”是“同种类企业,集合于一个管理之下”,“如各纺纱厂共同结合成一极大纺纱厂团体”;“纵的结合”则将纺纱厂、织布厂、染色厂“集合于一个管理之下”。(34)学者王子建也指出日本棉业界出现“纵断的组织”,即“从纺纱,织布以至于漂染加工,在同一企业之下依着生产的程序从事一贯的工作”(35)。民族企业家刘国钧出国考察时发现,美国纱厂多数为“纵式连合”,“皆有纺、织两部,少数亦有染整部分”;英国则“多纺厂、织厂分立”,为“横式连合”。(36)面对世界主要工业国纺织企业“事业集合”的趋势,有人认为“今后新办工厂,当以中大规模联合工场为最宜,每一集团自纺而织而染而印”(37)。说明近代中国企业界学人中普遍存在“横连”与“纵合”的观念。 横与纵的扩张理念同样出现在近代民族企业家朴素的认识中。早在与人合办无锡振新纱厂时,荣德生就提出在上海、南京、郑州创办分厂,认为“要拿大钱,所以要大量生产”(38)。对此,其兄荣宗敬指出两种实现方式,一是通过自建,“造厂力求其快”,“扩展力求其多”(39),二是通过并购,“厂子不管好坏,只要肯卖,我就要买”(40),目的是要“多办面粉厂与纺织厂”(41)。更为庞大的想法出自无锡永泰丝厂的企业主薛寿萱,他计划组建丝厂“托辣斯”,并草拟组建了“兴业丝茧贸易公司”的方案。(42)不同于前两者,大中华火柴公司总经理刘鸿生主张民族火柴业“同业联合”,来实现“大规模之制造”(43)。这些想法都是关于企业横向“事业集合”的主张。另外一些民族企业家则表达了纵向“事业集合”的诉求。永安纺织印染公司老板郭乐认为纱厂应“有织布厂相助,用本厂纱,织本厂布”,并且“业纺织者必须兼办印染厂”,“对于纱线之染色、制光、布匹之印花、漂染”。(44)常州大成纺织印染公司的刘国钧有更简洁明确的表述,即“以纺、以织、以染,三位联营”(45),强调“集纱厂、织厂、染厂于一堂”(46),以图发展。这些想法及认识虽然无法达到现代企业战略所定义的标准,但这些民族企业家都一贯以此作为企业扩张发展的方向,最终形成相关的企业结构类型,实际上产生了企业战略的效果。 当然,将横与纵称作为企业扩张的第一和第二“基本线”之外,有论者还提出了第三种“基本线”,即“纵横综合的结合之扩大”(47),换言之就是“横连与纵合政策,可以兼行而不废”(48)。不过,纵横综合或兼行,实际上是两种扩张“基本线”的结合使用,维度属性并没有跳出前两者的范围。 “多角经营法”可以看作是第三种基本线。这是一种“兼营数种事业”(49)的扩张维度,即集合无关联的异种事业的经营行为。1926年《纺织时报》第1300号头版报道,在华日资纱厂钟渊纺织会社“力谋多角经营之扩大”,所涉及事业“不特纱线织物之整理与销售”,而将扩展到“各种原料之生产及副产物之利用”。(50)对此,民族企业家也有相关的认识。郭乐认为“兴办实业则尤为愈多愈好”(51),以简单的语言表达了相近的意思。刘鸿生是近代民族企业家中推行多角经营战略的典型代表,他在给五子刘念孝的信中说:“我并没有让我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那就是说,所有我的资财都是分开投资的。”(52)这一比喻以朴实的语言形象地表现了“多角经营法”的内涵。更有甚者,荣氏企业集团的荣德生,勾画了“天元实业公司”的宏伟蓝图。这一构想包括:“(一)属于‘土’的方面:凡煤、石灰、水泥、砖瓦等类皆是;(二)属于‘金’、‘木’方面:如开采矿苗、冶金、铸锻、铁工、化学、塑胶,以至筒管、棉条筒的制造均是;(三)属于‘食品方面’:则面粉、饼干、点心之属皆是;(四)属于‘水’的方面:如漂粉水之类;(五)属于‘火’的方面:即电气等是;(六)属于‘纺织’方面:包括棉、麻、毛、丝、人造纤维的纺、织、印染、整理、裁制、缝纫等等。”(53)这实质是一个以“多角”为总体框架,兼有“纵合”深度的“事业集合”的战略设想。 “横连”“纵合”“多角”三种维度的确定,为民族企业根据内外环境选择战略方向提供了指引,促成了多样的民族企业集团形成。“横连”较典型的有,武汉裕大华棉纺织集团,实行棉纺生产同类事业的集合;无锡永泰缫丝集团,实行制丝生产同类事业的集合;荣氏企业集团,分别是棉纺生产和面粉生产同类事业的集合。相对于裕大华和永泰的一元“横连”形式,荣氏则是二元“横连”。“纵合”在棉纺织业比较明显,有常州大成纺织印染集团、无锡丽新纺织印染集团、上海鸿章纺织印染集团等,实现的是纺织印染生产连续阶段的“事业集合”。实施“多角经营法”的民族企业有大生集团(涉及棉纺织业等各种轻工业、交通运输、金融、商业、服务业等)、刘鸿生企业集团(涉及火柴、水泥、毛纺织、搪瓷制品、煤球、煤炭销售、银行、保险等事业)、周学熙企业集团(涉及煤矿、水泥、棉纺织、银行等行业)、通孚丰集团(“通”指通惠实业公司,“孚”是中孚银行,“丰”即阜丰面粉厂)、永安集团(涉及工、商、贸易、金融各业)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