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二:故事记忆中的变异特点 推论九:引进细节的倾向随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加强。 实验二没有把源故事直接提供给所有被试,而是有意经过文言阅读和口头传播之后才口述给其它被试。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消除被试对于“权威文本”的信赖以及对于“记忆测试”的戒备,使实验尽可能地接近于自然的传播与记忆状态。巴特莱特在分析记忆实验时,把原来系统中不存在的、新创或引入细节的过程称为“引进”(importation)。并且认为,“就目前的证据而言,似乎有这种可能,即从不同环境发明或引进新材料的倾向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35]这一假设在本实验中得到验证。 以目测的方式比较文本Ⅰ和文本Ⅱ,后者的篇幅明显增加的有14份、基本持平的有14份,明显减短的仅1份。表3提供的是几个细节引进的案例。 表3:文本Ⅱ细节引进之案例
表3之外,我们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证,以说明引进的内容主要在于这样几个方面: 1,故事背景的进一步交待。 在故事的开头交待背景,是故事讲述者惯用的方式。通常的背景交待是:遥远的从前、偏远的地点、善良而贫穷的主人公。这是人们在传统民间故事习得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对于故事背景的认知结构。[36]皮亚杰(Piaget)把这种人们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独特的认知结构称为“图式”(scheme)。在新的故事信息不与旧的图式相冲突的前提下,两者之间将发生同化(assimilation)作用,图式中旧的故事背景将不自觉地被再现到新故事当中。如B1。 2,原有细节的展开。 源故事中的一些细节可能被消解或减弱,如故事发生的地点、主人公的姓名、明确的数字等,但也有一些细节会在讲述中得到展开。尽管这种展开未必具有显著的功能,只要讲述者认为这种展开是合乎情理或更加生动的,展开就会发生。 细节展开的方式可能多样,原因却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被试对于故事有意识的、文学化的合理想象与加工,如g1;二是由于被试不自觉的、记忆性的显突作用,[37]如G3。 3,功能的闭合。 “感觉闭合[38](指不完整的形象、观念等在想象中变完整)也是突出的一种形式。这归因于实验对象使其经验尽可能完整,前后一致和有意义的迫切愿望。”[39]对于不完全情节的功能闭合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合理化的过程。用以闭合的素材可能来自于系统内部(推论十将详述之),也可能来自于系统外部。 来自于系统外部的功能闭合就是引进。本实验中引进最多的功能性细节是对于“恶作剧”场景的闭合。源故事中没有提供恶作剧之后的具体场景,许多被试对这一场景作了补足。以文本Ⅱ为例: G3:士兵们看见老婆婆紧张的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 G9:大家都哈哈大笑,不相信洪水会来,以为只是老婆子的恶作剧。 g1:兵士们看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得意得哈哈大笑。[40] g2:话说城门官这边,眼见老太婆这种狼狈之相,当然是笑得前仰后合。 以上各种形态的“哈哈大笑”的描述显然是对于“恶作剧”的功能闭合。 4,与价值观念相关的细节的介入。 作为社会行为的传奇表现,必然有一部分情节可能联系到公众的价值观念。在许多原本没有道德评判的故事中,有时也可能会通过某一次讲述而补入教化倾向,以表达善恶有报等民间观念。这种倾向未必是下意识的,但它的的介入必然会导致与价值观念相关的故事细节的引进。以文本Ⅱ为例,源故事基本上没有道德评判,但以下再现却带有明显的价值评判倾向: B8: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倒塌的房屋,死去的手中还攥着金子的县官,溺死的大批人群和马驴。 G6:县城里有一个坏恶霸地主,他勾结了县官,弄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G7:镇上住着一个老妇人,她很善良,常常救助一些小动物。 b3:从前,有一双姐弟,两人家里非常贫穷,但却有着善良的心。 E5:有一对姐弟,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生活。尽管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平时却处处与人为善。 F8:姐弟俩非常善良,每当有吃不完的饭团就扔进狮子口中。 G9:姐姐转告了厨房里的人,叫他们一块逃命去…… 从表3的案例及以上分析可见,这种随时间的推移而加强的细节“引进”存在两种可能:有意的文学加工与无意的记忆加工。 纯粹的文学加工是一种创造性活动,这种创造性冲动必然会导致情节与结构的变动,但在实验二的两次再现文本中,除了细节的引进、迁移,以及功能的嫁接这些可为记忆理论所解释的现象之外,没有发现明显的情节变化与结构变动。所以说,实验结果所支持的文学加工是记忆再现基础上的信息加工。[41]如果我们能够这样来理解记忆,也就能够很容易地理解这种细节“引进”的现象:“记忆不是一种生活中刺激痕迹的机械恢复,而是一种富有想象力的信息的重新组合。记忆的恢复主要是以一种语义形式来表示这种复杂的想象。因此,尽管在最基本的看起来是十分机械的再现情况下,我们也很难排除在回忆中加入了自己的想象。”[42] 文本Ⅰ与文本Ⅱ的再现时间相隔一周,两次再现过程中,外显记忆(explicit memory)[43]与内隐记忆(implicit memory)[44]所占的比重有所不同。在文本Ⅰ的再现过程中,时间间隔较短,被试能够相对充分地调动外显记忆进行再现,所以再现文本能够更加准确地接近源故事。但由于外显记忆的回忆量会随着输入和输出的时间间隔的延长而明显减少,由外显记忆而赋予的准确性也会相对减弱,于是,在一周之后的文本Ⅱ的再现过程中,就会有更多的自动的、无意识的过去经验也即内隐记忆的介入。而这种内隐记忆的提取并不确定于对某一次刺激的回忆,它可能在所有过去经验,或者说旧有图式中进行提取,把一些原本不属于源故事4-7的、想象的细节再现了出来。[45]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的话,我们就可以认为:①故事的输入与输出时间间隔越长,被试旧有图式的作用就越大,而这一故事的细节就越容易趋向被试原有的知识结构。②某一被试对相关民间故事的信息储存越多,其再现过程中记忆提取的空间就越大,细节引进的可能性也越大。 推论十:作为信息承载物的细节特征可以在系统内互相迁移。 为了区别“引进”,巴特莱特把系统内部的细节转移和替换称为“迁移”(transference)。而且发现,越是显著的细节特征越容易发生迁移。这一推论也在实验二中得到验证: 表5:征兆物在系统内的迁移(选录)
“血”的出现在故事中显然是最引人注目的细节特征之一。源故事中血的出现形式有三:城门有血、石龟目赤、狮口出血。但在被试再现的文本中,血与城门、石龟、石狮、目、口等承载物之间,显示了丰富多样的错置与搭配,如:城门有血、城墙有血、城门口的一堵墙上有血、石龟眼睛有血、石狮嘴边有血、石狮眼睛有血等,[47]只有一名被试以流泪替代了血的出现。而石龟或石狮的位置也可能附着于城门口、城墙边、庙门口、村边等略具神秘意味的公共场所。相反,准确再现源故事征兆物的文本反而成为少数。 由此可见,只有血是相对稳定的传承因子,而承载血的道具却是可以互相替代与迁移的。钟敬文认为:“‘血’这种东西,在文化未开化的原人脑里,是非常地招‘忌’的。这种思想的成立,在心理过程上自然有它的‘必然’。因为在他们的观察和经验中,无论同类或异类出血,总是一种凶恶的征兆。”[48]也就是说,“血”是一种特定的信息编码。文本中血与血的承载物之间的稳定与迁移的差别,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在细节特征的再现过程中,只有信息必须且能够得到保存,而承载信息的道具是可变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