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论十一:情节的系统内嫁接是回忆过程中“双重提取”的结果。 “嫁接”原指一项生物技术,即人们“有目的地将一株植物上的枝条或芽等器官接到另一株带有根系的植物上,形成新的植株。这个枝或芽叫接穗,带根系承受接穗的植株叫做砧木。”[49]本文之所以把不同情节或功能之间的粘结关系叫做“嫁接”而非“复合”,是因为:①复合指称一种物理过程,它可能是有机粘结,也可能是无机融合;而嫁接是一项生物技术,词汇本身已经包含了对亲和性的要求。②复合可能是对等过程也可能是非对等过程,本身不包含主次判断;但在不同情节或功能的粘结过程中,一般来说总是存在一个占优势地位的、属于故事主体的基干情节(本文称为“砧情节”),另有一个或多个粘结于砧情节的、占从属地位的功能链(本文称为“功能穗”),区分主次有利于我们确认故事的类型。[50] 我们以文本Ⅱ为例来讨论。文本Ⅱ共29份,发生为源故事4-7之间的情节嫁接有9例,占31%,详见表6: 表6:发生于系统内嫁接的砧情节与功能穗
如果我们把源故事4-7看作一个封闭的系统,那么,在讨论故事的系统内嫁接之前,我们试参照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方法对这四则故事进行功能排序: ① 某一神灵遭遇困境或需要帮助; ② 主人公没有进一步伤害神灵或给予过帮助; ③ 其它人可能伤害过神灵; ④ 主人公得到或只有主人公相信神谕,如果某种征兆出现,则意味着将有天灾降临; ⑤ 主人公经常观察某种征兆; ⑥ 有人进行恶作剧或无意中制造了征兆; ⑦ 主人公成功逃避天灾; ⑧ 天灾降临; ⑨ 主人公之外的所有人化身为异类。 根据这9个功能,我们从表7可以看到四则源故事分别具有哪些功能、缺失哪些功能、缺失的功能与功能穗之间的关系如何: 表7:源故事4-7缺失的功能数与功能穗的功能数
从上表可见,功能穗全部或部分地补足了源故事缺失的功能。因而我们可以认为,功能穗与砧情节的嫁接,表现为对砧情节缺失功能的补足。现在的问题是,嫁接是怎样发生的?它有怎样的心理机制? 我们假设理论上存在一个刚好能包含上述全部9个功能的“元故事”,[51]那么,每一则单个的源故事其实都只是截取了这个元故事的一部分,而四个源故事的功能组合,恰好等于元故事的功能量。 在进入讨论之前,我们可以参考这样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 用四个复杂句,每句均包含四个命题(例如其中的一个复杂句是“在厨房里的蚂蚁吃放在桌子上的甜酱”,它包含下列四个命题:一、蚂蚁在厨房里;二、蚂蚁吃酱;三、酱放在桌子上;四、酱是甜的)。把每个复杂句又分拆为分别包含一、二、三个命题的句子(例如上述复杂句可分拆为包含一个命题的句子有:蚂蚁在厨房;酱在桌子上;酱是甜的;蚂蚁吃酱。包含二个命题的句子有:蚂蚁在厨房里吃酱;蚂蚁吃甜酱;甜酱在桌子上;蚂蚁吃放在桌子上的酱。包含三个命题的句子有:蚂蚁吃放在桌子上的甜酱;在厨房的蚂蚁吃放在桌子上的酱;在厨房里的蚂蚁吃甜酱)。上述分别包含一、二、三个命题的句子,都是有的让被试学习(学习时采用随机呈现的方式),有的不让被试学习。而那个包含四个命题的复杂句(即原型),却一直未让被试学习。然后以上述学习过的句子和未学习过的句子,再加上从未学习过的那个四命题的复杂句(即原型),随机混合依次呈现,让被试辨认哪些句子是学习过的,并按正负各五级评定自信度。 结果,被试对实际上并未学习过的,包含四个命题的句子再认自信度最高,而且再认自信度的高低随句子包含命题的多少而转移(即包含命题愈多,再认自信度愈大),至于句子是否学习过,关系反而不大。[52] 心理学家的结论是:被试在学习过程中,并不是把学习内容按原样储存于记忆中,而是对学习内容作了自动归类,归类形成了那一类事物的典型,也即原型。再认时,被试不是以实际的学习内容作为标准,而是把原型作为标准。 理论上,我们的元故事即是一种原型。如果按照以上心理学的解释,故事的嫁接应该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也即被试对元故事的一种无意识的再现,而非有意识的情节复合或者故事延伸。[53] 但事实上,“元故事”是一个比“复杂句”更为复杂的系统。后者是若干简单句和次复杂句的单纯语义之和,前者却只是一种抽象的功能之和。也就是说,复杂句的语义完全等价于简单句和次复杂句的语义之和,但抽象的元故事并未完全涵盖4则源故事的所有内涵,因为4则源故事的具体形象和细节,未被包含在元故事之中。因此,被试的故事再现,实际上必须是一次“双重提取”[54]:对抽象的原型(元故事)的提取;对表象(特定源故事)的提取。 在这一双重提取的过程中,寻找关键支点是回忆的重要策略。[55]由于个人形象记忆的不同选择,不同的源故事可能成为不同被试回忆策略的关键支点。这一关键支点就成为了占主导地位的记忆情节,也即“砧情节”。从元故事中提取的多于特定源故事的功能链则成为了“功能穗”。 图尔文(Tulving)将长时记忆分成“情景记忆”与“语义记忆”,那么,在我们上述讨论的双重提取中,对元故事的记忆倾向于语义记忆,对特定源故事的记忆则倾向于情景记忆。语义记忆受到规则和模式的制约,较少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因而具有更好的稳定性;而情景记忆则更加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稳定性相对差些。[56]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试对于元故事提取的分量会逐渐加重,而对特定源故事的提取分量则会逐渐减弱。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文本Ⅱ普遍比文本Ⅰ变异更大,嫁接更频繁。 现在,我们再利用文本Ⅱ对故事嫁接的“双重提取论”略作验证。 如果说故事的嫁接就是一次“双重提取”,而且这种提取是以特定源故事为关键支点、在元故事系统内的记忆提取,那么,这种提取就不可能只做功能数大于特定源故事的提取,也可能做功能数小于特定源故事的提取。也就是说,在元故事系统内,回忆是以特定源故事功能数为中心,在这一过程中,回忆后的故事可能嫁接了一部分特定源故事中所没有的功能,但也有可能遗失一部分特定源故事中原有的功能。而事实正是如此,见表8。 表8:记忆提取时源故事的功能遗失
我们知道,系统的功能排序基本上是一种历时的序列。在这一历时序列中,前后功能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因果关系。[57]序列中的每一个功能,或者是其前某些功能的果,或者是其后某些功能的因。如果序列中存在一个非因非果的功能,那么,这个系统就不可能是一个稳定的系统。我们把完整的因果关系链视为一种相对稳定的常态,而把因果关系的缺失视为一种不稳定状态。同样,因果关系越强,功能的稳定系数越高;因果关系越弱,功能的稳定系数也越低。从表8可以看出,功能的遗失绝大多数发生于功能⑨,这是因为功能⑧“天灾降临”与功能⑨“主人公之外的所有人化身为异类”只是一种弱相关,虽然功能⑨依赖于功能⑧,但功能⑧不必引出功能⑨就能与前列的功能链组成完整的情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