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常世界和生活世界再讨论: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视域 我们可以指出,仅从日常的意义上来理解生活世界不能把生活世界对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所带来的丰富意义全部揭示出来。例如,我们很可能将“日常”物化或者客观化,甚至不在直接的直观意义上来理解“日常”,从而在另一些方面来理解它与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之间的关系。 在此,我们首先需要提醒的是:“生活世界”这个汉语译名就和英语的“life-world”一样,都与胡塞尔使用的“Lebenswelt”在字面意思上完全对应,但我们不能仅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三种完全对应的词,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直向地把“生活世界”理解为客观地存在于我们周围的“生活”和“世界”。这就意味着,“生活世界”虽然就在我们的“日常”中,但它并不直接就是“日常”,更不是我们轻易地能够在“日常”中随意瞥见的现成之物。毋宁说,它是一个生成和构成的经验世界,它有“生生不息”、“活生生”的特性,在欧洲哲学传统中,它既是“生活”又是“生命”(Leben/life),它在古希腊被称为ousίa autotélēs(自动)。胡塞尔前期反对狄尔泰的生命哲学(Lebensphilosophie),但后来仍然接受了狄尔泰的部分观点并且受到他的影响,狄尔泰认为,意识的根据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对意识事实的经历,生命是意识的整体,是最直接的真实性。[5]因此,胡塞尔的这个概念也可以理解为“生命世界”。我们不能用习焉不察而又占绝对优势的客观主义、历史主义的态度来理解“生活世界”这个概念,因为胡塞尔提出这个概念恰恰是要反对并克服客观主义与历史主义的强大惯性和思维偏见。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并非现成的、“客观的”物的世界,而是先验自我的主观超越论生活的成就(直观构造),它是最本源的经验地基或者是先于认识经验的“前认识”经验。一向以经验研究为己任的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如果遗忘了先验自我的超越论维度,就仍然将把自己的任务领会为客观科学意义上的经验研究,这样一来,生活世界就仍然可能被理解为外在于人的“自在的”世界。 简单地说,生活世界不是人周围的“客观”世界,而是人纯然为自己构造起来的主观世界,而且这是一个“……在”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是……”的世界。因此,我们在把胡塞尔的“生活世界”概念引入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时应该注意这样几点: (1)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是人的“超越论[先验]的我”构造的成就;它是一个先于实证科学经验的世界,因而也是一个为认识或实证主义科学所无法理解和把握的世界; (2)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不是一个“客观”的物堆积而成的现成世界,而是一个纯粹主观的意义世界;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只在非现成的、非物的、纯粹主观的意义上来看待和谈论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 (3)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是一个直接经验或直观的世界,但要洞察它的结构和特征,必须经过现象学还原,即悬搁客观主义世界观和客观科学的方法论;这就意味着,“生活世界”概念的引进不是为了“扩大”民间文学或民俗学已有的“地盘”和研究领域,而是彻底改变学科以往的一切客观主义世界观和客观科学的方法论,将以往的所谓“客观”研究对象(无论是神话、歌谣、史诗还是所谓的物质民俗)全部还原为主观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不是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世界”之一,而是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的惟一“世界”。 (4)对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的描述现象学意义上的直观不仅是现象直观,同时也是本质主观。如罗曼·英伽登所言:“现象学家们不考虑偶然的性质或属性”。[6]尽管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不是“性质或属性”的世界,但对它的描述同样是本质直观意义上的“当下开启实质”,这里的“现象”就是“本质”。由于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是已经被还原到主观中的经验“现象”,而且是先于认识经验和客观科学经验的经验“现象”,因此,描述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的科学实际上是一门先验科学或超越论的科学。在这个意义上,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本质上应该是一门先验科学或超越论的科学,而不再是实证主义意义上的客观科学。 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才能进一步领会1982年德国学者京特·哈特菲尔和卡尔—海因茨·希尔曼在《社会学词典》中对“生活世界”的描述: 主观的生活世界被看作每个人都能够直接获得的经验领域,在其中每个人都拥有行为能力。“人在普遍熟知和熟悉的情境中的经历和行为”便被勾勒为对象,因为生活世界涉及“主动构造的人的日常的、具有广泛不言而喻性的、传统的知识(日常知识)、行为和经历的主观的和群体类型的特别领域”。[7] 这样一个每个人都“能够直接获得的”、“主动构造的”、“日常的”、“具有广泛不言而喻性的”、“传统的”经验领域就是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生活世界”,也就是我们要研究的“民俗”或“民间文学”。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生活世界意义上的“民俗”或“民间文学”已经不是以往客观科学意义上的“民俗”或“民间文学”。如我们所强调的那样,“生活世界”这一概念的引进已经不允许我们在任何客观主义的意义上来理解和谈论“民俗”或“民间文学”了。因为在谈论生活世界意义上的“民俗”或“民间文学”之前,我们已经或者必须把一切客观主义意义上的“民俗”或“民间文学”悬搁起来,即对这样的“民俗”或“民间文学”终止判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生活世界意义上的“民俗”或“民间文学”才能真正崭露出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