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库馆臣求真征实理念之成因 《四库总目》史部提要中求真征实理念的形成,有多种原因: 其一,与史学自身的特点有关。四库馆臣在史部开篇就将历史考实的特点给予了明确说明:“史之为道,撰述欲其简,考证则欲其详。莫简于《春秋》,莫详于《左传》。《鲁史》所录,具载一事之始末,圣人观其始末,得其是非,而后能定以一字之褒贬。此作史之资考证也。丘明录以为传,后人观其始末,得其是非,而后能知一字之所以褒贬。此读史之资考证也。苟无事迹,虽圣人不能作《春秋》。苟不知其事迹,虽以圣人读《春秋》,不知所以褒贬。”史学是以事实为基础的学问,没有了事实,褒贬没有根基,所以史学的基础是考证。史学以事实为基础,而且必须以真实的事实为基础,这一学术理念,由来已久。从孔子提倡“书法不隐”,《春秋》以“见之于行事”来褒贬历史,到司马迁的“实录”;从刘知幾的如明镜照物般地“善恶必书”,到胡应麟的“直笔”,再到乾嘉史家的“实事求是”,在漫长的史学发展中,史学注重事实并追求真实的理念愈益牢固,考实求真的学术特点愈益鲜明。《四库总目》史部提要中的求真征实理念,正是继承了这一史学思想传统的结果。 其二,与史学发展的时代需要有关。中国古代史学发展到乾隆时期,需要进行大清理大总结。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史学典籍,浩如烟海,但这些典籍在抄写传刻的过程中,或是自然原因,或是人为原因,造成了文字上的错讹脱衍、版本上的颠倒混乱、内容上的真伪杂陈,甚至整本书的伪造。况且此前的明代学风不实,造伪之风盛行,除胡应麟、王世贞等个别人外,对史学的求真多不在意,与之相谐行的是野史的大量出现。因此,去伪存真、黜虚征实的考据学,到了乾嘉时期,便成为了史学的主导内容。 其三,是时代学术风气使然。《四库全书》编修之际,正是汉学风行天下之时,上至朝廷,下至一般读书人,无不以考据为学问之正宗,“务考索”是当时学者的主导价值倾向。考据之风的兴起,有一个发展过程。鉴于明末王学末流的空谈误国,清初顾炎武等人力倡实学,注重考据,开风气之先。之后,出现了阎若璩、胡渭等考据学大家,以实际的学术考据成果,奠定了求真征实的学术基础。接着,惠栋鄙弃宋明理学,推崇汉代经学,举起汉学的大旗,提倡从文字、音韵、训诂入手治学,注重考实性学术,形成乾嘉考据学中的吴派,而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则将这种学术推向极盛。汉学以绝对优势取代了宋学。在史学界,钱大昕、王鸣盛、赵翼等,都是以历史考据为主的学者,而在《四库全书》馆内,更是考据学者占主导地位。皖派代表人物戴震入四库馆,与纪昀、周永年、邵晋涵等服膺汉学、迷恋考证的考据学家,共同致力于经史考证,使得四库馆内考据风气极为浓重。正如梁启超所言:“四库馆就是汉学家大本营,《四库提要》就是汉学思想的结晶体。”在考据学占压倒优势的四库馆,而且由纪昀担任《四库全书总目》总纂修官,《四库总目》注重求真征实,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了。对于汉学的兴起与影响,黄爱平曾指出:“清代汉学的兴起,为清王朝从事大规模的文化事业提供了必要的学术条件,并促进了《四库全书》的开馆。而《四库全书》的纂修,又进而确立了汉学在清代学术界的主导地位,有力的推动考据学的发展。” 其四,与乾隆皇帝的学术观有直接的关系。论及四库馆臣求真征实理念的形成,不能不涉及乾隆皇帝本人,因为他是《四库全书总目》编纂的倡导者和思想观念的控制者,他的学术观对四库馆臣的求真征实理念有着直接的影响。乾隆帝也是一位喜欢历史考据的人,从其《御批通鉴辑览》可以看出,他对历史考证的认识与实践,都不在当时优秀考据家之下。他在《钦定皇舆西域图志》的谕旨中说道:“所有山川地名,按其疆域方隅,考古验今,汇为一集。咨询睹记,得自身行经历,自非沿袭故纸者可比,数千年疑误悉为是正,良称快事,必当成于此时,亦千载会也。”求真考据之观念溢于言表。皇帝的引领与起到了直接的推动作用。 《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提要中的求真征实理念,支配着四库馆臣进行历史文献的考证,毫无疑问取得了重要的学术成果,但这一理念也有其局限性。一是这种理念与清朝统治及儒家纲常名教发生冲突时,无法贯彻下去。虽然《四库总目》通过考证,搞清了许多历史真相,恢复了不少历史的真实,但他们对于统治者违碍的书籍则采取了恶劣的禁毁删改的手段,掩盖了许多历史真实。清修《四库全书》及《总目》之时,销毁了三千一百多种书籍和八万块以上的书版,就是典型的例证。二是这种理念主要还是在文献学的层面上,对文字史料的处理问题,虽然金石史料在当时有重要的价值,但还无法与近代考古学兴起后的考古史料相比。因此,有些文献考证并不符合历史实际,所以才有了后来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辩证》等著作的问世。总之,对于这一理念,虽然它对我们今天的历史研究依然具有实用价值和启发意义,但我们也不要估计太高,应进行历史主义的考察和评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