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学传统中的“实录”意涵及其现代意义
一、前言 “中国史学传统”,当这个题目中的字眼映入时,一种近代式的、中西文化遭遇后而 产生的情境,及一种被断裂成两橛的“传统与近代”之感受,油然而生。在“传统”已 被“近代”扬弃一个世纪之久的今天,重新自史学来谈“传统”,或许在迈入21世纪前 瞻中华文明的新曙光之际,将会有一番不同的景观与气象。毕竟曾经与“传统”形成对 立的那个时代,到今天也已经成为了我们自身“传统”的一部分,而“传统”,正是一种需要不断反思、延续、继承,才能形成其生命的文化活体;它不仅存在于过去,也当下地存在于现在,存在于我们自身所寓的历史世界与生活场域中。 什么是“中国史学传统”?这个问题对不同身份的人,可能皆会有不同的认知与回答。举例而言,对在1902年写出《新史学》的梁启超(1873-1929)而言,“中国史学”就是 “传统上相斫书的历史”[1](P1-5);很显然,梁氏对“新”的“未来”之召唤,此时尚建立在他对“传统史学”认知之基上。然而,对钱穆而言,“传统史学”却不必是一 种与自身相对立、断裂,也不必是一种必须要去反对的“史学”,而是一种需要“温情与敬意”去了解的史学世界;抑且,这个世界不但不是未来的阻碍,反而是一种“源头 活水”[2](P1-32)。 这已显示出了对“中国史学传统”的认知,可以因着认知者本身的体知情境、身份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理解;反过来说,“中国史学传统”也在“近代”以来,因着“认知 者”的不同认知,而呈现出纷歧的“多元图貌”;此现象本身就是一次“大历史事件”,缘于在西方文化输入、冲击之后,所产生的变化现象,而尚在解体与重建交替的变迁 现象中,对“中国史学传统”的重新认知,亦是其过程中的一环。 重新认知的过程,其本身就记录着中国近代史学史的变迁图貌,到现在为止,我们对此图貌所作的建构及其反省,都还十分有限。但可以大致看到,有以“考古学”的地下 挖掘填补“中国历史”者;有以西方社会科学为“方法(论)”训练的架构去重建与认知“中国历史”者;有以“史观”去打破原有的“朝代”相续去建立与划分“中国历史” 的“发展阶段”,从而为“革命”提供立论依据者;也有在西方影响的“近代化”中,希望能免于西方文化的宰制或影响,寻求一种出路,重新恢复“中国史学的传统”者,对于这一种方向的努力者,过去学界曾经以“民族主义”或“保守主义”称之,或多或少,有其“贬”义。但随着时间的继续推移,长期以来对西方文化的吸收、消化,以及对自身传统的重新发现,冀望在西方史学之外,寻求中国史学的独特性之学术取向,亦逐渐形成;换言之,“中国史学”与“西方史学”已经未必是一种“过去 = 中国-→ 西方=未来”的“现代化发展”式的旧论调,而是一种“中国vs.西方”的平行式比较;研究“中国史学”,是认定其在“西方史学”之外,容或有着不同的传统和学术型态,而能提供出另一种不同的史学价值。一种文明,是否“高”于其他文明,或“低”于其他文明,都是一种独特历史时空情境下的产物;无论“高”所形成的“自我”之尊大 或“低”所形成的“他者”之卑下,都有着独断论的倾向。这时以历史学为志业的人而言,文化上的相对主义正可以避免封闭与独化,而能走出上一世纪的牢笼。21世纪的中 华文明,是否还须要在“高/低”之中去界定衡量中西文明之孰优孰劣,这其实不必去回答,因为问题本身的取向就是有问题的问题!比较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促进彼此的了解,“自我”与“他者”,可以同等存在,并存于一个和而不同的世界之域中,这正是汉语中“文化”两字本来的内涵。 本文对于“中国史学传统”的了解之进路,亦复如是。当“传统史学”被误解为“前近代”、“不科学”、“帝王家谱”、“为政治服务”一世纪之久的今日,我们似乎已 勿须再以此种“反”的心态作为了解研究的地基,而应如上述,重新激活自己本来内具的一种健康的心灵,对自家传统的史学有什么特色,作出平情的衡量与理解,并且也试着去思量它的现代意义,即对我们的当今所可以取资的前瞻性意义!本文的写作,无疑地受到此种思维的影响,既不是19、20世纪之交及五四时期北方学界的“反传统”心态,也未必是一种全然为祖国说好话的自尊心态,而是站在一种如何能平心理解这个相对于“我”而存在于“过去”的“中国传统史学”,有什么特色,进而理解之、表述之。尤其是在一种已为我们所体认到的情势之下:在西方史学之外,有着中国史学的存在;反之,在中国史学之外,也尚有来自其他文明传统的非中国史学的存在。彼此皆应相互交流,相互理解。 本文的写作策略是选中了唐代的著作《史通》。众所周知,刘知幾(661-721)的《史通》是中国第一部有系统对唐前史书作出总评,并且提出正史应当如何撰述、历史 写作的核心价值应在何处等等史学观与史学批评的专著。因此,透过《史通》来阐述与理解“中国史学”,或许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由于中国史学传统绵延历时甚久,且史 书数量众多,我们实很难任取一两个词汇,任选一种脉络,便能展开重新且全面的进窥与传释。因此笔者也只能在本文中选取其一端,就本身学力之所能及,及以往所累积的 些许认识,论其所知之片面,作出一些探索及反思,也传达一点笔者在回顾与省思中的个人感受与观点。诚然,在《史通》所理解的世界之内及其世界之外,都还有着《史通 》所不能达以及不能进入的中国史学之世界存在:譬如在其后而成于清代的章学诚(173 8-1801)《文史通义》,便认为《史通》所谈者,只能是“史法”,只能是“馆局著述”;而对于“史意”、对于孔子《春秋》的大义,以及相对于“一代大典”的“通史” 之要义,则必须留给自己这部书以一席之地(注:章学诚曾比较过他与刘知幾的史学工作旨趣之不同,认为:“吾于史学,盖有天授,而人乃拟吾于刘知幾。不知刘言史法,吾言史意;刘议馆局纂修,吾议一家著述。截然两途,不相入也。”(章学 诚:《章学诚遗书》外篇卷9《家书》2,文物出版社,1985年8月版,第92页)。)。 但本文选择《史通》,则主要尚有下列考量与关怀的取向,便是因为不论是透过若干近人研究的专著,或是刘知幾自己的文字,都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理解中国传统史学之主要精神、价值的线索主轴,这个主轴便是“实录”。再者,“实录”中的主要意涵,既与“道德呈现”有关,也与“历史事实”有关,这就牵涉到了近代史料学派中的主流价值思维取向--以客观/实证为主导的近代史学,正是这种“客观”思维的有形无形之主导,使得近代史学家常认为传统史学是一种喜将“善恶/道德”导入“历史事实”中的史学,从而传统史学便是一种不能“为学术而学术”的史学,也不是那种能追求科学上客观真理的纯粹学问。这样,由“史以载道”来说,中国史学传统中对“道”的使命感,便成了一种负面的印象与评价。“史以载道”事实上就是“实录”;这种史学是否就一如客观主义者所批评的,姑且不论;我们此刻所应做的,似乎便是先摆脱此种“对错”模式,而用理解的方式,先尝试进入《史通》的“实录”世界之中,理解“实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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