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哲学与东汉社会(3)
三、大一统国家与儒、吏之争 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按法家的理论建立起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度。法家理论以皇帝为政权的集中代表,以法、术、势来驾驭整个封建国家机器。所有官史都要忠于皇帝,按法令办事,做到令行禁止,其他如人情、文学、道德等均不得妨碍执法。各个官吏都有自己的职责和权力,既不许失职,也不许越权。像一部机器,各个零件有各自的位置和作用,协调关系,机器才能正常运转。秦代建立、汉代完善的大一统国家,各官有各自的位置和作用,协调关系,国家机器也能正常运行。正常运行的时候,国家是巩固的,社会是安定的,生产和文化都得到发展。 大一统国家是一部庞大的、复杂的政权机器,各级官员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就显示出强大的威力。某一部门、某一官吏,一旦违反预设的规则,越位和越权,都会影响全局,甚至引起连锁反应,导致严重的破坏后果。因此,各级官员都要监视政权机器的运行情况,一旦发现某处运行不正常,或有不安定因素,就要千方百计加以排除,协调关系,恢复正常运行。 我们介绍大一统国家政权机构的这些特点,就可以了解到,在这个政权机构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不能随心所欲,各行其是,都要服从整体的利益,进行协调的活动。协调活动就是服从法令。“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韩非子·有度》)为了整体的利益,各级官员都必须“顺上”、“从主”,“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同上)。主上就是唯一的圣人,“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韩非子·扬权》) 大一统国家是中国传统的制度,大一统观念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精神。它不是哪一家的专利。应该是融合了儒、道、墨、法各家的思想形成的综合观念。 在这样一个大一统的国家里,容不得不协调成分。王充是一位特立独行的理智思想家,进入稳定时期的大一统国家机构中,就成为不协调分子,他自己也感到不适应。他很有学问,对古今典故能记诵很多,对诸子百家都能融会贯通,就起道理来,逻辑很强,也很有说服力。但是,在实际工作中还是“世俗轻之,文吏薄之,将相贱之”(《程材》)。王充因此很不服气,一定要跟文吏论个短长,连篇累牍地讨论儒生与文吏的优劣。为此,他写了《程材》、《量知》、《谢短》、《效力》、《别通》、《超奇》、《状留》等一组文章。 他在《程材》篇提出:“论者多谓儒生不及彼文吏,见文吏利便而儒生陆落,则诋訾儒生以为浅短,称誉文吏谓之深长。是不知儒生,亦不知文吏也。”他主要反驳“儒生不及文吏”的观点,认为他们不知道儒生和文吏。在王充心中,儒生和文吏是什么样的呢?二者区别略有以下数端: (一)儒生学道,文吏理事,道重于事,因此儒生比文吏高贵。如果当政者“志在修德,务在立化,则夫文吏瓦石,儒生珠玉也”。 (二)儒生以学问为力,有仁义之文,古今之学。文史以理事为力,没有学问。学问比理事深奥复杂,“文吏之能,诚劣不及;儒生之不习,实优而不为。” (三)儒生学经书,受圣人教育,有忠良道德,敢于直谏,有匡救作用。文吏从小在官场上混,没有接受圣人教化,“长大成吏,舞文巧法,徇私为己,勉赴权利,考事则受赂,临民则采渔。处右则弄权,幸上则卖将。一旦在位,鲜冠利剑。一岁典职,田宅并兼。性非皆恶,所习为者违圣教也。”文吏对于上级的行为,“一则不能见是非,二则畏罚不敢直言。”总之,“文吏少道德而儒生多仁义也。” (四)儒生分许多等级,儒生、通人、文人、鸿儒,一级比一级高。最高级的是能够著书立说的鸿儒。文吏在一般儒生之下,属于俗人之列。一位鸿儒的才能千万倍于文吏。 (五)贤儒方节而行,无针锥之锐,不善于钻营,不敢妄进苟取,故有稽留之难,需要别人推荐才能出仕,常有大器晚成的情况。文吏善于钻营,虽然进锐,“轻躁早成”,必将退速,“祸害暴疾”。 王充讲论儒生与文吏的区别还有一些。《程材》认为儒生才高,节优;《量知》认为儒生知虑光明,见是非,审尤奇;《谢短》揭示儒生与文吏各自的短处,有些儒生知古不知今,或者知今不知古;《效力》指出,儒生的知力大于筋骨之力;《别通》认为必须博览通明,才称得上儒;《超奇》以能著书立说的鸿儒为“奇而又奇”的超奇人物,是“世之金玉”。孔子、董仲舒都是这样的鸿儒。 王充讨论儒生与文吏的关系时,总是站在儒生的立场上,说“彼文吏”如何如何。因此,他讨论时总是比较偏袒儒生,对儒生的优点、长处、作用,总是估计得比较充分,有时还过了头。有的可以说完全出于论证的需要而加以曲解。例如,他把萧何当作儒生的代表,事实上萧何完全是一个典型的文吏,别人与王充辩论,就可以用萧何、曹参的例子驳王充。王充常用好的儒生跟坏的文吏相对比,乃至把好文吏也拉入儒生队伍。当然,他也把一些儒生追随文吏而堕落,列入批评对象。 当时的政治制度,不允许文吏有更多的个性,最重要的是服从。王充看到许多无德无才的文吏受到上级的赏识,得到百姓的赞誉;而包括自己在内的儒生有修养有学问,却得不到重视,心理很不平衡,发了许多不平的议论,但他没有认识到自己与大一统政治不协调的问题,而且到了晚年尚未认识,还以为是命运、机遇的问题。 大凡人有两种类型:善与人同、善与人异。如果一个人善与人同,那么,他考虑问题的思路就跟绝大多数人一样,他想说的正是大家都要说的。这种人做学问没有什么独到见解,很少创新,而从政,当个文吏,一言一行,都跟上下右左一致,上级赏识,下级拥护,左右响应,一切都会十分顺利。如果一个人善与人异,当个文吏则比较困难,他的想法得不到上级认可,也得不到下级支持,左右也难以协调,寸步难行,还怎么能开展工作?让这种人做学问,却经常能提出新见解,新问题,即使有偏激之处,也可以给人以启迪。王充和徐复观可能都属于这种类型,因此,他们在官场上是失败者,而在学术思想上都是成功者。他们生前苦难备尝,死后却能永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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