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两广总督任上时,张之洞就认识到:“各国武备,近以德国为最精”。他在雇募“洋弁”教练广胜军习洋战时,那些“洋弁”即来自德国(注:《雇募德弁片》,《张之洞全集》第1册,第314页。)。 甲午战争的结果,从军事上来说,一方面暴露了中国旧式军队的种种弊端,另一方面显示了日本学习西法练兵的成效。事实上,日本学习的就是德国的军制,“日本武弁,皆向德国学习”。当时德国的陆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张之洞在主张用西法“亟练陆军”时认为:“目前陆军以德国为最强,自宜取法于德”。他甚至主张全盘模仿德国军制,“其法必宜即派德国将弁为统领、营官,令其悉照洋法操练,并其行军、应用、军火、器具、营垒、工程、转运、医药之法,亦俱仿之”(注:《吁请修备储才折》,《张之洞全集》第2册,第991~992页。)。江南自强军与湖北护军就是由德国将弁训练成军的。 张之洞练兵由师德转而师日是在戊戌年前后,这是由多种因素促成的。首先,中外关系形势的变化。光绪二十三年(1897)底的胶州湾事件,充分暴露了德国的侵略者面目,德国人的信用自然被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当时张之洞的外交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已经从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中回过神来,与李鸿章亲俄的态度不同,张之洞与刘坤一主张联英、日对付俄、德,他认为:“今日宜兼联英、倭方令德、俄稍有顾忌,且免英、倭忌羡,多树两敌,扰动长江以南”(注:《致江宁刘制台、天津王制台》,《张之洞全集》第9册,第7452页。)。 其次,日本的积极联络。甲午战争之后,远东国际关系格局有了新的变化,西方列强虎视眈眈,迫使日本为图自保而不得不向一衣带水的中国示好。为了削减中国人民强烈的仇日情绪,日本参谋本部、军部等机构频频派人来华游说,为了结交,他们表示愿意为中国培养留学生,帮助中国兴学、练兵。张之洞是日本游说的一个重要对象。起初,张之洞因不明底细而对此不以为然,当得知日本武员神尾、梶川将要来武汉“面议要事”时,他只委托江汉关道和钱恂接待,自己则借口出省城查勘堤工而有意避开。在日本人离开武汉东下江浙后,张之洞回省据报告其来意“重在修好联交及派人就学”,他连忙一面直接致电神尾光臣,表示:“贵国与敝国同种、同教、同文、同处亚洲,必宜交谊远过他国方能联为一气,现在亟愿面商一切切实详细办法”,希望他“重来鄂省”;一面致电上海道与浙江巡抚,请他们代为劝驾“重来相见”(注:《致上海蔡道台》(二件)、《致总署》、《致日本参谋大佐神尾君光臣》,《张之洞全集》第9册,第7436、7438~7539、7446~7447页;《丁酉12月初4日致杭州廖抚台》,《张之洞电稿乙编》第11函,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藏档案(以下简称“所藏档”)甲182-72。)。光绪二十四年(1898)正月,神尾光臣来谈“新法练兵”,张之洞以为“切实可采”,他致电湖南巡抚陈宝箴,主张“合鄂、湘之力延倭教习,先练一军为各省倡”,他认为:“倭陆军采德、法两国制,又参以其国之宜,地近、薪廉、种同,文字、语言、风俗又相近,以之教兵,必有裨益。此可与派人就学二者并举,以济急用”(注:《致长沙陈抚台》,《张之洞全集》第9册,第7487页。)。就这样,张之洞开始确立了聘请日本教习和派遣留日学生的方针。随后,日本人宇都宫太郎等人又不断地来湖北联络,继续做张之洞的工作,甚至伊藤博文、近卫笃麿等政界要人也亲到武昌访问,这更加快了张之洞迈向师日的步伐。 再次,德国将弁与教习的问题。张之洞编练江南自强军和湖北护军确实得益于德国将弁的帮助不少,但也生出了不少麻烦。他曾向总署报告说,在江南的来春石泰等人,“期满遣归时,枝节已多”;在湖北的法勒根汉又是“种种桀骜揽权生事”。本来,张之洞在编练自强军时,为了能够更好地学习德国军制,不但任用德国将弁为教习,而且由他们担任统带、营官、哨官这样的主要军职,结果使他们专权跋扈,难以控制。从这些经历中他总结出的教训是:“今日中国练兵诚为第一要事,惟各国皆思干预我兵权,亦是大患,大率用洋人为教习则可,用洋人大员为将领则万万不可”(注:《致总署》,《张之洞全集》第3册,第2135页。按:武备学堂提调钱恂与总教习法勒根汉发生矛盾,使钱恂离开了武备学堂,就是因为“揽权”(《戊戌8月初9日致京孙公园兴胜寺钱念劬)》,《张之洞电稿》所藏档甲182-455。)。此后,他在聘用日本人为教习时特别注意了这一点。 由于日本人积极主动地联络张之洞,并提供了一些实质性的帮助,如愿意派遣军事教习和接受中国留学生,主动邀请中国派人到日本考察军事,还向湖北赠送武备书“约百种”;而德国人的表现又不尽如人意。另外,从经济上考虑,“东人较之西人,薪水甚省”。在财政相当困难的情况下,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权衡的重要因素。这些都使张之洞的心理天平很自然地向日本人倾斜。他曾致电总理衙门说:“现在湖北武备学堂教习及勇营教习,皆系德国人,自不在多此日本数人。近来日本人在中国甚平静谦和,通商量,德人与之相形,可稍戢其桀骜之气;且日本人只充武官教习,并不管兵”(注:《戊戌正月28日致总署》,《张之洞电稿》,所藏档甲182-455。)。在这种情况下,张之洞作出师日的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光绪二十四年(1898)正月,他在派遣姚锡光等人到日本考察时说:“日本与我同种、同教、同文、同俗,又已先著成效,故中国欲采泰西各种新学新法,允宜阶梯于日本”(注:《札委姚锡光等前往日本游历详考各种学校章程》,《张之洞全集》第5册,第3560页。)。 张之洞在《劝学篇》和《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中最后确定了师日取向:因为同文、同种、路近、费省等原因,中国可以通过学习日本而更快捷地达到学习西方的效果。张之洞自派姚锡光等人到日本考察后,日后不断地派遣留日学生和赴日游历考察人员;与此同时,他聘请了大量的日本教习。据有人研究统计,清末武昌各军事学堂共聘有外籍教习52人,其中除3人国籍不详外,有德国教习6人,日本教习43人;德国教习都是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以前所聘,自光绪二十五年(1899)日本教习抵鄂后,到光绪二十八年(1902)逐渐取代德人,而成垄断局面(注:参见苏云峰《中国现代化的区域研究(1860~1916):湖北省》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41),1981年版,第248~250页。)。师日取向的确定,对于晚清军事变革乃至整个清末新政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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