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知人论世,意存忠厚。钱大昕提倡严谨笃实的学术,反对脱离实际的空谈,在“实事求是”的学术宗旨下,提出了很有价值的学术批评方法,他不赞成“空疏措大,辄以褒贬自任,强作聪明,妄生疻痏;不叶年代,不揆时势,强人以所难行,责人以所难受,陈义甚高,居心过刻”的论人论学方法,以“惟有实事求是,护惜古人之苦心”为追求目标[27]。从学术批评的角度讲,这时所谓的“叶年代”、“揆时势”以及探究前人撰述之“苦心”,就是要把握住所考察对象的客观环境和主观意图两个方面,也就是“知人论世”。钱大昕认为,在评论前人学术得失时,决不能“文致小疵,目为大创,驰骋笔墨,夸耀凡庸”,[28]要去疑坚信,指暇见美,“去其一非,成其百是”[29],做古人诤友。钱大昕还提出,在研究评论古人学术时,要时时自省,不能陷于自失。古人治学有误,“吾虽不言,后必有言之者,虽欲掩之,晋得而掩之?所虑者古人本不误,而吾从而误驳之,此则无损于古人而适以成吾之妄”[30]。对于那种“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的轻浮学风,钱大昕大不以为然,指出“人固不能无失,然试易地以处,平心而度之,吾果无一失乎?”[31]号召学者反躬自省,以公允之心对待前人学术。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钱大昕“实事求是”的学术思想,内涵丰富,其中有些集中反映了一代学术的基本特征,如反对空谈,崇尚务实,几乎是乾嘉汉学家们的一致口径。重事实,重考据,强调“我注六经”,学者普遍重视文字、音韵、训诂的研究,并由此入手来究明经书义理,是包括钱大昕在内的乾嘉学者们治学的一大特色。但可贵的是钱大昕学术思想中的不少方面,具有批评其时代学风的批判意识,如反对门户,不执一见,唯信是从,就是继承顾炎武、黄宗羲的思想,针对当时学者治学墨守汉人家法,鄙弃后儒见解的风气而发;再如知人论世、意存忠厚的学术批评方法的提出,是针对宋明学者空言心性,驰骋议论,当今学者重考据,苛责古人,抬高自己的偏颇学风而发。这些都是钱大昕“实事求是”思想中较有价值的一面。当然,我们也不能不看到,由于钱大昕极端反对离事而言理、空谈心性的学风,因此在“实事求是”学术宗旨下,过分强调“下学”而忽视“上达”,视考辨事实为“实学”,分析评论为“空谈”,从而严重限制了他贯穿历史发展始末的眼光,虽究治二十二史,却未能由“下学”而“上达”,形成一套系统的思想体系。 二、“儒者之学,在乎明体以致用” 钱大昕在历史考据学方面有很大的成就,100卷的《廿二史考异》,传之后世,嘉惠学界甚巨。也正因如此,学术界往往盛称钱氏的考据而忽视他的经史世的思想。甚至说他埋头故纸,博古而不通今。其实这种认识是不全面的。固然,钱大昕在学术上重考据,但这只是他学术思想的一个方面,其学术思想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继承了清初顾炎武经世致用的思想,提倡“明道致用”。他说:“儒者之学,在乎明体以致用。《诗》、《书》、执《礼》,皆经世之言也”[32]。又说:“为文之旨有四,曰明道,曰经世,曰阐幽,曰正俗”。[33]这里所说的“明体”与“明道”是一个意思,也就是顾炎武所说的“君子之为学也,以明道也,以救世也”[34]。解除后儒对经书的曲解臆断,正确认识和阐发圣人之道,是谓“明道”。钱大昕认为,魏晋士人言老庄,宋明士人言心性,都甚乖圣人之道,他说:“魏晋人言老庄,清谈也;宋明人言心性,亦清谈也。孔子言吾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矣。孟子言良知良能,孝弟而已矣。故曰道不远人。后之言道者,以孝弟忠信为浅近,而驰心于空虚窈远之地,与晋人清谈何以异哉!”[35]那么圣人之道是什么呢?在钱大昕看来,“道不远人”,圣人之道切于民生日用,“无非持身处世,辞受取与之节”[36]。离开这一基点的蹈空之论,是不能起到救世作用的。 钱大昕提倡“文以贯道,言以匡时”[37],认为“儒林经济非两事,根柢深厚枝叶荣,……文章须有裨名教,经史自可致治平”[38],明体与致用密不可分,“因文以载道,审音以知政,孰谓文学与经济为两事哉”。[39]钱大昕赞成顾炎武为文须有益天下的观点,引录《日知录》卷19中的一段话来表达自己的思想,“顾宁人曰:文须有益于天下后世,若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抄袭之说,谀佞之文,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40]并说:“儒者立言,当为万世生民虑。”[41]他认为学者应留心经济,通时务,否则便是“迂儒”。他评论《禹贡锥指》,对胡渭留心经济的一面予以大力表彰,说:“汉唐以来,河道迁徙,虽非《禹贡》之旧,要为民生国计所系,故于《导河》一章,备考历代决溢改疏之迹,且为图以表之。其留心经济,异于迂儒不通时务者远矣。”[42]他还进一步论证了学术与社会的密切关系,“士大夫不可以无学。不殖将落,原氏所以先亡;数典忘祖,籍父所以无后;董昭言,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以交游为业,曹魏所以不永也;史洪肇言,但事长枪大剑,安用毛锥,乾祐所以失国也;蔡京禁人读史,以《通鉴》为元祐学术,宣和所以速祸也”。[43]这就很明白地说明了,学术不关心社会,必将流于空谈,社会不关心学术,必定走向灭亡的深刻道理。 钱大昕所生活的时代,正是清朝由盛转衰的乾嘉时期。乾隆初期,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均有所发展,达到了清朝强盛的顶点。但是,在鼎盛的背后,已出现各种衰败的迹象。乾隆中叶以后,土地集中加剧,统治阶级奢侈腐化,大小官吏贪污成风,文字狱滥兴,士林风气颓废,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农民起义连续爆发,貌似强大的清王朝开始走下坡路。所有这些,对钱大昕都有很深的刺激,他从“明体以致用”的学术思想出发,在评经论史的同时,表示了对这些问题的极大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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