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反对朝廷与民争利。乾隆时期,一则因周边用兵过多,军费繁重;二则因乾隆屡次南巡,兴师动众,挥霍无度;三则因官吏贪污成风,中饱私囊,再加上其它种种原因,到乾隆后期,国库空虚已较严重,统治者为满足穷奢极欲的需要,肆意加征加赋,与民争利。对此,钱大昕给予了无情揭露和批判。他在《记加征省卫运军行月粮始末》一文中,记述了清政府以漕运的军行月粮折合银两,向江南五个州县的人民摊派加征,盘剥江南百姓的事实,并指出:“出不应派之粮,供不应给之卫,敲骨吸髓,徒资郡蠹瓜分酗酒陆博之资,民实不服!”[44]他还揭露了历史上以苛捐杂税盘剥百姓的事实。宋代苛捐杂税甚多,盐、酒、醋都要纳税,钱氏据《提举常平司公据》石刻,揭露醋税扰民,“酒、醋民间日用所需,而宋元禁百姓私造,官取其息。即一寺计之,每岁合输数万钱,则人户之抑配可知。今郡城有腊坊桥,有醋库巷,犹沿宋名,知醋之累民甚矣”。[45]钱大昕反对“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理财术,指出这是“阳避加赋之名,阴行剥下之计”,“天地之财只有此数,聚于上者必夺于下”。[46]如所周知,康熙五十一年曾规定,自康熙五十年以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在当时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经雍正、乾隆朝,各种名目的赋税多如牛毛,永不加赋成了空话,钱氏此言实际上就是对此而发的。 其二,揭露吏治腐败。钱大昕所生活的时代,正是清朝官吏贪污、贿赂之风正炽的时代,自皇帝至下级官吏,无不有贪污劣迹,和珅只不过是最突出的代表而已。对于这种吏治腐败的局面,钱大昕痛惜扼腕,深感忧虑。清朝河患严重,历康、雍、乾三朝,终未解决。钱大昕指出,负责治河的官吏贪污河费用,而朝廷又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加以制止,是河患没有得到最终解决的重要原因,他说:“今之官吏,其好利犹昔也。堤防日益,决溢屡告,竭海内之膏脂,饱若辈之囊橐,赏重罚轻,有损无益,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深虑之也。”[47]他还直斥那些贪污聚敛,盘剥百姓、媚朝廷、谀权贵的贪官污吏为“小偷”、“劫盗”。[48]如何解决官吏贪污,纠治吏治腐败,钱大昕没有提出更好的办法。他只是认为,吏治的根本在于“亲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49]失去了这一点,也就失去了吏治的本原。要想恢复吏治的本原,只有倡名教、正风俗。他引述顾炎武的话说:“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节,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义为利,而犹使人之以名为利,虽非纯王之风,亦可以救积污之俗矣。”[50]而实际上,纯粹地倡名教、正风俗,是无法根本解决吏治腐败的。 其三,谴责封建礼教对妇女的残害。有清一代统治者,一直着意提倡、宣扬贞节,对这种残害妇女的所谓贞节,钱大昕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妇女守节是根本违背仁爱生生大德的,广大妇女被迫做节妇烈女,并非她们本愿,“古之称妇德者,曰德言容功,而节义不与焉。不得已而以节义称,非女子之所乐闻也”。[51]他还认为,夫妻是“人合”,父子兄弟是“天合”,“天合”无可变更,而“人合”是可以改变的,妇女改嫁,“不谓之失节”。他对在礼教束缚下饱受残害的妇女寄予了极大的同情,说:“闾里之妇,失爱于舅姑,谗间于叔妹,抑郁而死者有之;或其夫淫酗凶悍,宠溺嬖媵,凌迫而死者有之。准之古礼,固有可去之义,亦何必束缚之、禁锢之,置之必死之地以为快乎!”[52]因此他称沈圭所言“妇人以不嫁为节,不若嫁之以全其节”为“救世名论”。[53] 其四,批判颓废士风,揭露造成士风颓废的原因。乾嘉时期,不但吏治腐败,士风也日益颓废,业师弟子之间,相互利用,“师之所求弟子者,利也;弟子所以籍师者,势也。质疑问难无有也。……士习由此而偷,官方由此而隳”。[54]一些士子不能保持士儒之节,“临财苟得,临难苟免,好利而不好古,虽在庠序,其志趣与市井胥徒何以异哉”。[55]不少士人无真才实学,对事物没有自己的看法,只会背诵前人成句,“今之举业文字,大率生吞活剥,其词必己出者,百无一二。士习之不端,于作文见之矣”。[56]更有些士人特别喜好诋毁谩骂前人,学风浮躁。钱大昕在揭露了士习颓废的种种表现后,还特别指出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归结起来大约三点:一、宋明以来空谈心性的学风流弊的影响,使得士子们空疏好大言,“游谈无根,束书不观”。二、科举取士扼杀了士人们的创造性,使得士子只会习括帖之文,人云亦云。钱大昕数次担任各地主副考官,对科举取士的弊端认识较清,他认为“八股取士所得,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子”,[57]并引用魏华父的话说:“释老之患,几于无儒;科举之患,几于无书。”[58]他甚至提出改革科举考试的秩序,以使尤俊之士得以超拔。[59]三、文字狱压抑打击士子个性。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钱大昕并非专搞脱离实际的烦琐考证,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实际问题,在他的学术著作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他论述了学术研究的社会作用,提出“明体致用”的学术思想,并遵循这一思想,提出了对现实问题的种种看法。这些都是我们所必须认识到的。同时,我们也应看到,钱大昕的经世思想是受制于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由于他生活于清朝统治已近二百年的乾嘉时期,这一时期清廷统治稳固,社会相对安定,学者也大多采取了与清廷合作的态度,因此,钱大昕的经世致用思想,既没有清初学者强烈的民族意识,批判现实的尖锐锋芒,思考社会变革的深刻思想,也没有道咸年间经世思想中所包含的对于国家、民族前途的强烈危机感。他的经世致用思想是在和平安定环境中孕育出来的,是传统儒家入世思想的具体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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