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史局的修撰人员王彝曾两次提到《元史·释老传》。他在一篇文章中说:“历代史官不为释老之传,或老氏有可书者,则以置之《方技传》中。至皇明修《元史》,始别有《释老传》之目。而老氏首丘处机、释氏首八思巴,且各有数人焉。张雨生东南,以工书善诗为道流,一时学士大夫若赵文敏、虞文靖、黄文献诸公多与之游,乃不得入传。或者疑之。然处机、八思巴之徒,其在太祖时大抵皆以功业显,故释老氏有传,盖不徒以其法而然者,则夫雨之可传正不在此。余尝执笔从史官,得预其议。”(51)他在另一篇文章中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元之造邦……至于佛老氏若丘处机及八合思巴者亦咸有功焉。则凡其徒为之言又乌可已哉。此《释老传》所以作也。”(52)他没有明说自己是《释老传》的作者,但对此一再言之,使人不免有此种感觉。从他所述可知,《释老传》入选的标准是政治上的作为,而不是其他,此其一;其次,《释老传》应是第二次开史局时所作。 王祎的文集中有《刘焘孙传》,文后有一段话:“余顷奉诏修《元史》,于凡以死殉国者必谨书之,历世教扶人纪也。当时得耕孙(焘孙之兄刘耕孙——引者)死事,既已登载……”(53)。可见《元史·忠义传》应出于王祎之手,刘耕孙事迹见《忠义传三》。文集中又有《书闽死事》(54),述元末福建死事官员柏帖穆尔和迭理弥实二人事迹,和《元史·忠义传四》所载大致相同,但后者文字较为简略。显然,后者是在前者基础上删定的。王祎大概在修成《元史·忠义传》之后,将初稿保存下来,成为一篇单独的作品。另据徐尊生说,“歙人郑征君以死节在采中”,有人主张删去不录,经他提出意见,“总裁宋景濂是之,乃为之传”(55)。郑征君即郑玉,其生平见《元史·忠义传四》,他是拒绝朱元璋部将的征聘而自杀的,因此在是否入《忠义传》问题上发生争议,最后由宋濂裁定。可见《忠义传》的取舍最后决定于宋濂,这正说明了宋、王二人的主次关系,即使二人并列为总裁。 上述情况说明宋濂曾对《孝友传》、《忠义传》加以删改或决定取舍。还有其他一些记载可以说明宋濂在“笔削”方面做过大量的工作。例如,《元史·郝经传》结尾所载帛书诗,是宋濂决定录诗入传的。(56)元初江南的“文章大家”戴表元,在元末“已罕有知其名若字者”,宋濂指名访求他的文集,并指示纂修人员将戴的生平“汇入《儒学传》中”(57)。又如,修《元史》时,“天台以三节妇之状来上”,宋濂“命他史官具稿,亲加删定,入类《列女传》中”(58)。宋僖在寄宋濂诗中,说自己撰《外国传》,“荒疏仅成篇”,“有赖班马才,笔削容巨编”。显然,宋濂是忠实地履行了他作为总裁的职责的,对许多篇章他都作过必要的加工。 我们现在所了解的史局关于纂修的具体分工仅止于此,希望能有新的发现。从这些零散的记载可以看出,《元史》的纂修,对于各部分(志、传、纪)都采取若干人分头执笔的办法,每个修纂人员既要承担纪、志,又要负责列传。前代修史,往往采用分类专人负责的办法,如《新唐书》由欧阳修负责本纪,宋祁负责列传,诸志则由范镇、王畴等人分头执笔。这样做便于体例上的一致,而且可以发挥各人的专长。《元史》则反之。明乎此,我们就可以了解,为什么各朝本纪之间详略如此不均,列传互相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 三、史料的搜集和采访 众所周知,《元史》的资料来源可分二组。太祖至宁宗朝的历史,主要根据十三朝《实录》、《经世大典》、《国朝名臣事略》等;顺帝一朝史事,主要依靠洪武二年在全国范围内的采访。在这方面论著已多,但有些问题还可以作进一步的考订与探究。 (一)《经世大典》与《元史》。元文宗时纂修的《经世大典》是《元史》的重要史源之一,这是历来论者公认的。《元史》诸志主要是根据《大典》有关部分修成的,例如《百官志》据《经世大典》之《治典》,《食货志》据《赋典》,《舆服志》、《礼乐志》、《历志》据《礼典》,等等。诸志之外,《元史·外夷传》应以《大典》的《政典·征伐》为依据。这些都是可以查考的。有的论著进而认为,《大典》的《礼典》有“释”、“道”两项,当即是《元史·释老传》所本;《元史·工艺传》中的《孙威传》,应来源于《大典·工典》的“兵器”项,阿尼哥、刘元的传记应来自《大典》的“画塑”项。这种推论是没有充分理由的。 《经世大典》的体裁,一般均采取分门别类按年月叙事的形式,这就是所谓“参酌唐、宋会要之体,会粹国朝故实之文”(59)。从现存的《大典》残余部分(如“驿站”、“海运”、“马政”等)可以看得很清楚。但是《大典》中确有人物传记部分,这便是《治典》中的“臣事”项,《元史》中的若干传记,应即来源于此。(60)也就是说,《元史》中的人物传记部分是多源的,主要有《国朝名臣事略》、各家人物碑传文字,以及《经世大典·治典》中的“臣事”项,后者历来是被忽略了的。当然,《治典》中“臣事”项的人物传记,有一部分可能即录自各家碑传文字。 现在让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上面涉及的几篇传记。 《元史·工艺传》中的《孙威传》,主要根据刘因的《浑源孙公先茔碑铭》(61),不过加以删节而已。《经世大典》的“画塑”项,由文廷式从《永乐大典》中抄出,王国维收在《广仓学窘丛书》内,改题《元代画塑记》,其中并无阿尼哥和刘元的传记。《元史·阿尼哥传》主要根据的是程巨夫的《凉国敏慧公神道碑》(62),而《刘元传》则是以虞集的《刘正奉塑记》删削而成的。(63)这是只要比较一下就可以断定的。当然,《经世大典·治典》的“臣事”项中可能会有这几位的传记(如果有的话,一定也是以上述几篇碑传为依据的),《元史》也有可能源自《治典·臣事》,但决不能来源于《工典》的“兵器”项和“画塑”项则是可以断言的。 《元史·释老传》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其中既有几位宗教上层人物(八思巴、胆巴、必兰纳识里、丘处机、祁志诚、张留孙、吴全节、张清志等)的事迹,又有各教派情况的叙述。可以认为,其中人物事迹各有碑传文字为本,例如胆巴生平是以《佛祖历代通载》卷二二所载胆巴传为基础的(64),张留孙生平是以虞集《张宗师墓志铭》(65)和袁桷的《张留孙家传》(66)为基础的。《经世大典·礼典》中的“释”、“道”两项,无疑也是编年纪事体的,不可能有人物传记。但《元史·释老传》中有关喇嘛教的情况则有可能是从《礼典》的“释”项摘录部分内容删削而成的。笼统地说《元史·释老传》以《经世大典·礼典》为本,也是不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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