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博与约的关系。怎样处理渊博与专精的关系,是学者无入不碰到的大问题。章学诚对此有精到的辨析。他认为,博与约互相依存。博是约的基础;但是做不到约也谈不上真正的博。在广博与专精二者之中,章学诚更强调专精,称它是学者“自立之基”。如果务博而不求精,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学问。天下的知识无有涯际,材料不计其数,若想穷尽天下的材料,只不过是无法实现的妄想,“尧舜之知所不能也”(41)。只满足于搜罗材料,不作专精的钻研,那只是材料的杂凑而己,谈不上学问。这些话,既全面论述了博与约二者的关系,在当时又有很强的针对性。因为当时考证之风正盛,学者普遍的毛病是夸多矜博,沉溺于浩繁的材料之中,找不到正确的方向。破除以博炫人忽视专精,乃是当务之急。章学诚进一步指出,没有专门研究,材料再多也不过象乱摊在地上的散钱一样。只有用自得之学作为线索贯串起来,分散的材料才能成为有系统的学问。(42)那么,已经达到专深的人,是否可以忽视博呢?不是的。他认为,专了以后,还要重视广泛地吸收营养,得到启发,“博详反约,原非截然分界。及乎泛滥渟蓄,由其所取愈精,故其所至愈远。”(43)章学诚对博与约的辩证关系的不同层次,论证实在透彻,在今天也仍有其生命力。 论文章的内容与文辞的关系。章学诚反对片面追求文辞华丽的倾向,强调内容才是根本,内容的需要决定文章的表达形式。他说:“文章之用,或以述事,或以明理。……其至焉者,则述事而理昭焉,言理而事以范焉,则主适不偏,而文乃衷于道矣。迁、固之史,董、韩之文,庶几哉有所不得已于言者乎!不知其故而但溺文辞,其人不足道已。”(44)但他又明确反对走到另一极端,即借口重视内容而忽视文辞的运用,他指出:“不文则不辞,辞不足以存,而将并所以辞者亦亡也。”(45)强调文辞的准确优美对于史书发挥社会作用有重要意义。针对宋明理学盛行而产生的鄙薄文辞的倾向,他指出文辞粗劣、面目可憎的作品,令人生厌,连他所要表达的内容无也无人理会。(46)在《文理》篇中,他反复论述写文章要言之有物,要有充实丰富的内容,有真知灼见,而在文字上要发挥尽致,力求佳胜。堪称是一篇辩证地解决内容与文辞关系的精采文章。 辩证分析的态度,是正确探求事物本质联系的、唯一符合科学的态度。章学诚在他的时代所能达到的水平上,出色地运用了辩证分析的方法,因而取得了卓越的理论成果,并且足以启迪后人的智慧。 章学诚史学理论的主要局限,则已有学者指出其“卫道和泥古”(47)。前者如《妇学篇书后》宣扬“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伦理,表现出浓厚的道学习气。后者如书中每每夸大古代学术的作用。但从总体上评价,则是大醇小疵。《文史通义》全书在编排上无完整系统,使人感到它“散”。其原因也是明显的,章学诚处在当时学术条件下,他需要探讨和辨析的问题很多,因而来不及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章学诚的理论探讨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具备自觉的特点。他说:“学必求其心得,业必贵于专精,类必要于扩充,道必抵于全量,性情喻于喜怒哀乐,理势达于穷变通久,博而不杂,约而不漏,庶几学术醇固,而于守先待后之道,如或将见之矣!”(48)这段话,实则从包含全面的观点、历史变易的观点、自得之学、重视材料等方面,申明了他在学术上所自觉追求的目的,也是他对自己治学道路自觉的总结。正是这种自觉地追求真知的精神,支持他顶住被周围人们视为“怪物”、诧为“异类”的巨大压力,支持他忍受一辈子的困苦磨难,晚年的贫病交加,辛勤地撰述,反复地修订,以毕生心血浇灌出这株传统史学理论的奇葩。章氏所言“守先待后之道”,即以在学术上继往开来自任。他还预言,后人将会懂得他的文章都是有所为而发,“百年之后,有能许《通义》文辞与老杜歌诗同其沉郁。”(49)到二十世纪初期,处在学术近代化进程中感觉敏锐的人物,结合切身体会重读《文史通义》,果然受到极大的触动,认为:《文史通义》“实为乾嘉以后思想解放之源泉”,“为晚清学者开拓心胸,非直史学之杰而已。”(50)“自从章实斋出,拿这种‘遮眼的鬼墙’(按,指学术上迷迷信古人的风气)一概打破,说学问在自己,不在他人。”“这实在是科学的方法了。”(51)这些评语是《文史通义》对近代学者产生过极大的启迪作用的明证。但我们以往对这部名着的研究还很不够,实有必要深入进行。如果本文对引起学者们进一步研究能起到一点促进作用的话,那正是作者所期望的目的。 注释: ①《和州志·志隅自叙》,见《章学诚遗书》第16卷。 ②《文史通义·书教下》。 ③《文史通义·书教下》。 ④见《文史通义·外篇三》。 ⑤《文史通义·书教下》。 ⑥《文史通义·申郑》。 ⑦《文史通义·书教下》。 ⑧《文史通义·外编三·史姓韵编序》。 ⑨《文史通义·书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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