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汉晋木简研究(3)
(3)楼兰故城和海头城位置 楼兰一名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 安五千里”。公元三世纪前后,楼兰突然从史书上消失了。直到1900年,瑞典探险家斯 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首先到罗布淖尔,发现一座古城。此后,斯坦因及 日本大谷考察团的橘瑞超相继抵达该地,并发现一批汉晋木简和文书。德国学者希姆莱 (Karl Himly)和孔好古(August Conrady)根据斯文·赫定所获汉文文书,判定此城即 是楼兰故城。沙畹依据斯坦因所获木简,也持此说。但王国维根据出土的木简,尤其是 “李柏文书”,认为文书出土地点不是楼兰,而是前凉时的海头,即《汉书·西域传》 及《魏略·西戎传》所载的“居庐仓”,《水经·河水注》所言之龙城。其理由有三: (1)斯坦因所获简牍中,提及楼兰的有三处:“帐下督薛明言谨案文书前至楼兰≈还守 堤兵”,“八月廿八日楼兰白疏恽惶恐白”,“楼兰≈白”。仔细观察文书惯例,都在 姓名前署上发书之地,依此,则“楼兰白疏恽惶恐白”必然是从楼兰所发之书。文书既 然发自楼兰,那么,所抵之地不会是楼兰。(2)《水经·河水注》云:“河水东径墨山 国南,又东径注宾城南,又东径楼兰城而东注,河水又东径于泑泽,即《经》所谓蒲 昌海也。”河水即今宽车河、塔里木河,泑泽和蒲昌海即今罗布淖尔。楼兰城当在塔 里木河注入罗布淖尔的西北方。而斯坦因所获木简之地在东北方,与史书记载不合。(3 )古代楼兰国自汉昭帝元凤四年徙至罗布淖尔西南鄯善后,国号虽改为鄯善,但楼兰城 名仍存。《后汉书·班勇传》载:“议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 路,南强鄯善、于阗心胆,北捍匈奴,东近敦煌。”《杨终传》也载:“远屯伊吾、楼 兰、车师、戊己。”《魏略》记载过龙堆到楼兰,都是说楼兰位于罗布淖尔的西北。所 以东方人称“淖尔”为泑泽、盐泽、蒲昌海,从西方来的人则称为“牢兰海”。因此 ,《水经·河水注》引释氏《西域记》有“南河自于阗于东北三千里,至鄯善,入牢兰 海是也”。古牢、楼同音,因为从西方来,必定先经过楼兰城,然后至罗布淖尔,所以 称淖尔为牢兰海。据此他断定,斯文·赫定和斯坦因所发现的罗布淖尔东北的古城,决 不是古代楼兰。那么,此城究竟是什么呢?王国维从日本大谷考察团橘瑞超所获的李柏 文书,断定为前凉时期的海头。李柏文书有两份,所言之事相同,所署月日相同,所遣 使者相同,实际上是一份文书及其草稿。由此可知,文书写于此城而非来自他处。其一 书曰:“今奉台使来西月二日到此。”“此”字旁注“海头”二字;其二曰:“诏家见 遣使来慰劳诸国月二日来到海头。”前记“此”,后记“海头”,即知此地在前凉时期 称海头。“海头”一名史书不见记载,可能是在蒲昌海之东而得名。此外,王国维还考 证出古籍所载与海头相当之地,只有《水经·河水注》中的龙城,汉魏时称“居庐仓” ,魏晋以后成为西域长史治所。对西域长史在魏晋至前凉时期的变迁,王国维也做了详 细考证,最后得出海头“为古代西域之重地”。 此后,日本学者森鹿三查对斯坦因的探险报告,并结合橘瑞超所存的照片后,在《李 柏文书的出土地点》一文中认为,照片摄下的“李柏文书”出土地点根本不是楼兰(LA) ,而是斯坦因编号的LK,即海头城,验证了王国维的判定。我国学者黄文弼先后两次考 察罗布淖尔,获简58枚,其中有“居卢訾仓以邮行”。根据简文所记,黄文弼认为龙城 未必确有此城,但实有此地,在蒲昌海东岸。《魏略》中所记的龙堆,即为龙城所在地 。而居卢訾仓的方位,应在蒲昌海东南,与楼兰相对。因此,居卢訾仓不但与楼兰非一 地,与龙城也不相同[11](P386)。 王国维的汉晋木简研究,开创了西北史地领域的新纪元。这是“地上之材料”与“地 下之新材料”相互结合的典范,也是“二重证据法”的最早实践。尽管由于条件所限, 王国维的考释结论,为不断发现的考古材料和新的研究成果所补充、修正,但是,他利 用汉晋木简文书等新资料,结合史书文献记载的研究方法,至今仍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在20世纪简牍研究史上,王国维具有首创之功,这是应予充分肯定的。 三、汉晋木简研究与“二重证据法”的形成之关系 王国维的治学历程,按照徐中舒的说法:“大抵先生为学次第,可分四期:二十二岁 以前,居海宁本籍,治举子业,兼治骈散文,是为第一期;二十二岁以后,旅居上海、 武昌、通州、苏州,八、九年间,先治东西文字,继治西洋哲学、文学,年壮气盛,少 所许与。顾独好叔本华,尝借其言,以抨击儒家之学,为论至廉悍,其后亦治诗词,于 词尤自负在北宋诸家之间,南宋以下不足论矣,是为第二期;三十一至三十六,五年之 间,居北京,专治词曲,标自然、意境二义。其说极透彻精辟,在我国文学史认识通俗 文学之价值,当自先生始,是为第三期;三十六岁以后,随罗氏居东京,尽弃前学,专 治经史。盖先生此时为学,已入自创时代,故虽由西洋学说以返求于我国经典,而卒能 不为经典所束缚。此时学术最大之新发见有五:一曰殷墟甲骨文字;二曰敦煌塞上及西 域各地之简牍;三曰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唐人所书卷轴;四曰内阁大库之书籍档案;五曰 中国境内之古外族遗文。物既需人而明,人亦需物而彰。而先生适当其时而治其学,于 是先生经史之学,遂成从古未有之盛,是为第四期。”[5](P198-199)这里所说的第四 期,是指1911年辛亥革命后,罗振玉、王国维流亡日本的那段时间。脱离了政治中心的 罗振玉,在大量收集古器物的基础上,进行研究、编撰、校勘、印行。在罗的影响下, 王国维开始从哲学、文学、戏曲之学,转而钻研经史、小学、金石、音韵、甲骨等文献 古籍和出土文物资料。关于这一转变,罗振玉在《<观堂集林>·序》中回忆说:“辛亥 之变,君复与余航海居日本,自是始尽弃前学,专治经史,日读注疏尽数卷,又旁治古 文字声韵之学。甲寅,君与余共考释流沙坠简,余考殷墟文字,亦颇采君说。”[8]从 此,正式形成了“罗王之学”(注:罗、王之学的内容,陈梦家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1)熟悉古代典籍;(2)并承受有清一代考据小学音韵等治学工具;(3)以此整理地下 的新材料;(4)结合古地理的研究;(5)以二重证据治史学经学;(6)完成史料之整理与 历史记载之修正的任务。”(见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第50 页。),这是在传统金石学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新的突破。传统金石学研究仅以零星出土 的古代铜器和石刻为研究对象,偏重于著录和考定文字资料,以达到证经补史之目的, 范围狭窄,内容有限。这种局限,到了乾嘉学者那里稍有改变。如钱大昕运用文字证史 ,开创金石文字与文献相结合研究之先河。钱氏严密精良的考证方法,如实事求是、无 征不信、广参互证、追根穷源、讲求义例和逻辑等,都对王国维的治学产生了直接影响 。他在承袭乾嘉考证学派的基础上,把碑刻文字扩大到甲骨文、金文,并与历史文献互 证,运用得更自觉、更有时代性、科学性,因而能够超越前贤,取得卓越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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