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史略》及其在日本的影响(4)
四、日本明治时期的“史略”文化潮 随着德川幕府的倒台,日本跨入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明治维新时期,整个社会在政治、经济、教育等各个方面,从上而下地实行改革,效法西方。文化、学术上也倡导西学,政府的改革措施对之予以有力的支持。而源远流长的汉学,其地位先是受挫于日本“国学”派的攻击排斥,继而西学勃兴,使汉学和日本国学一起趋于衰退。《十八史略》来自中国,自然属于汉学畛域,在明治时期汉学总衰退的大势下,是否会迅速销声匿迹呢?历史事实是: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掀起一个声势颇大的“史略”文化热潮,持续到明治之后的大正时期,余波所及,直至当今。这个热潮,主要表现于相互联系的四个方面: 第一,在明治时期,经日本学者重新修订标注的《十八史略》,以不同面目和各种版本大量地出版发行,空前广泛地传播。明治三年(1870),岩垣彦明标记、岩垣松苗增订的《标记增订十八史略》再刻印行,揭开此书大量刊印的序幕。随后,以各种附加名称新编订的《十八史略》接踵而出,其势如潮。例如:《读本十八史略》(平田宗成补定,明治四年)、《训蒙十八史略》(市川清流注解,明治七年)、《标注十八史略读本》(大贺富二订补,明治九年)、《鳌头十八史略读本》(浅田耕点校,明治十年)、《标注十八史略》(斋藤实颍标注,明治十三年)、《和训十八史略》(原田吉之助点校,明治十五年)、《增注补论十八史略读本》(大乡穆编订,明治十五年)、《纂注十八史略校本》(木村刚注释,明治十九年)、《增定十八史略讲义》(土田谈士亮讲义,林英吉增订,明治三十六年)等等,据笔者不完全统计,共有四十多种。这里仅列数种以见其书名变幻状况,没有必要全部罗列,连日本著名目录学家长泽规矩也的《和刻本汉籍分类目录》一书,在登录明治之前的版本后,也写为“《十八史略》明治刊本省略”[10],盖认为其过于繁复。 明治时期新编订的各种《十八史略》,皆以七卷本为依据。有的加上日文注释,称之“和训”、“训蒙”等等;有的增订、删改或重写双行小字的注释,即所谓“笺注”、“纂注”、“增注”之类;有的在天头进一步注解史事或修订、增补原有标题,即所谓“标注”、“标记”、“鳌头”之类。而在天头上做些修订补充,是最省力、最便捷的,所以这一类版本也最多,形式上也翻出不少新的花样。如东条永胤的《补注十八史略》(明治十六年刊本)将天头划分二栏,上为原书标题,下为编订者的补注;笠间益三的《标注十八史略》(明治十八年刊本)则将天头分为三栏,从上而下,注释之文由简而繁,层层进解。这些修订,有的具备一定的学术价值,也有不少急就之作,是应书商请求而撰写,表明《十八史略》的极其畅销。而该书普遍被用为学校的教科书,使之影响更大、传播更广,当时学者松山藤野在《笺注十八史略校本序》中说:“史略之书,陆续上木,几无虚月。盖小学逐年滋昌,就学童生以百万计,宜其旧版不能普给也……然律禁翻刻,故新镌者变其体面以避法。”[14](卷首) 除了将原《十八史略》改头换面刻行以外,还出现了《十八史略字引》、《增定十八史略字引大全》、《新纂插图十八史略字引大全》(注:此三书分别由本木贞雄、关德、河村与一郎编写,刻印时间依次为明治七年、十四年、十六年。)等等工具书,内容是以日语为《十八史略》注音和解释词义,直至为器物、衣饰、草木、动物、历史人物配备画图。这类专门工具书之所以出现,乃是《十八史略》被广泛阅读所产生的社会需求。 这些新编订的《十八史略》为了扩大影响,有的版本请汉学专家挂名或撰序,甚至请清朝驻日本官员为之题字。例如笠间益三《标注十八史略》请川田甕江撰序,又请信夫粲挂名校正并撰序。川田甕江(1830~1896)名刚,号甕江,著名汉学家,为当时文坛泰斗。曾任宫中顾问官、贵族院议员、东京大学教授。明治年间受文部省委托,设修史局于家,编辑历史资料。后在日本汉学家和国学家所组成的斯文学会任学监。信夫粲(1835~1910)号恕轩,日本著名汉学家,精于《易》学、《诗》学,任教于东京大学,著有《汉译文则》等书。而高阶英吉在其《鳌头十八史略校本·凡例》中,标榜自己出于古贺精里的学统,还请清朝驻神户兼管大阪理事官蹇念咸题“书同文”三字,按真迹以大字刻印卷首,每字各占一页,颇壮气势。当然,更有不少学者直接动手编订新的《十八史略》注本,例如雨森精翁(注:雨森精翁(1822~1882),名谦,号精翁,撰《标纂十八史略校本》,明治十二年初版,后又再版。还撰有《日本外史纂语讲义》等。)、大乡穆(注:大乡穆(1830~1881),号学桥,博学多才,善于诗画。撰《增订补论十八史略读本》、《标注十八史略副诠》(明治十三年刊行)、《日本政记》、《文体明辩纂要》等等。)、近藤元粹(注:近藤元粹(1850~1922),字纯叔,号南洲。著述极多,有《笺注十八史略》、《新战国史略》、《日本外史讲义》等史书以及经部、子部、诗文集多种。)等等,皆有此类撰述。 当时,各种版本的《十八史略》屡出不穷,一再刊印,发行量巨大。例如上文述及的岩垣氏的《标记增补十八史略》在明治三年刊印后,京都出版人于明治八年按新法规取得版权,立即分袖珍本和普通本再刻,到明治十二年,两种开本分别达到八刻、九刻[12](书后附记)。同一书商多次重刻同一书,应是印刷量过大造成版面损坏的缘故。大贺富二在《标注十八史略读本》的明治十五年刊本书后,附记了该书于明治九年、十二年、十五年三次刊刻,又列有发卖人四十多名、全国发卖书肆156处,印行量相当巨大。而经文部省检定的《少年丛书》本《增订十八史略讲义》,明治三十六年第一版印发,在此后的15年内刊印40版之多,其中明治四十二年一年即刊印四版。仅上述几种书的刊行,已足见《十八史略》的盛行于世,加之几十种同类史籍争先发行,则当时日本学者所言“曾氏《十八史略》流播海内,家藏户诵”[15](卷首,今井匡之《例言》),绝非虚夸之语。可以断定:在日本,一部史籍于几十年之内以几十种名目反复、大量地刊行,惟此《十八史略》,没有任何别的史书能与之相比。《十八史略》在日本形成的这种文化现象,可谓空前绝后。 第二,在《十八史略》畅行的同时,一批后续之作也刊印问世。《十八史略》记事止于南宋,读者自然有向下了解元、明、清历史的要求。明治年间虽然也曾刊印《十九史略通考》(注:明治四年,金泽学校以木活字刊印朝鲜传入之本,今内阁文库有存。),但下限仅及于元代,且元代记事相当简略,未能畅行。德川幕府时代,本已有后藤世钧撰写的《元明史略》四卷,记事起自元世祖,止于明朝灭亡,体例仿照《十八史略》,天头亦有标题。此书于日本宝历元年(1751)成书,五十年后有学者藤原正臣予以增补刊印,皆不大流行。又过了七十余年至明治四年和五年,原本、增补本接连从尘封中被翻出,重新刊印并大为畅行。此后,有人为之增撰标记、注释,有人又为之编写专门工具书(注:例如奥野精一《标记增补元明史略》(明治八年)、堤大介《元明史略字解》(明治十年)等等。),这是其读者特别广泛的表现。 清朝人旷敏本于乾隆年间撰有通俗性简要通史读物《鉴撮》一书,记事从上古直至清雍正朝。此书传入日本,日人阿部修助按照《十八史略》七卷本的方式为之添加标题、注释,删掉清代内容,改名《增注标记二十二史略》。这样一部简陋之书,明治十四年刊印之际,竟有著名学者西村茂树(注:西村茂树(1828~1902),号泊翁,精于汉学,亦通西学。明治时曾任文部大丞、贵族院议员、宫中顾问官。提倡西学,又主张以儒学弘扬道德。著述宏富,有《日本道德论》、《万国史略》、《泰西史鉴》等。)为之题序。此事并非孤例,其他如著名学者龟谷省轩予以策划、增田贡执笔,将《鉴撮》截取元明两代史事,加以天头标注,“别为一编,以续曾氏《史略》”[16](卷首,龟谷省轩《序》),名之曰《头书十八史略后编》。此种编书方法,只能是“史略”文化热潮背景下的特有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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