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容田”问题 “容田”颇为费解。俞先生以为“容田”之“容”就是“礼仪之仪”,“‘容田’的本义是礼仪之田”。按此解殊为曲折,亦颇有可商榷之处。古代“容”与“颂”互通。文献有“颂礼”(《后汉书·儒林·王式传》)、“容礼”(《后汉书·儒林·王昆传》)之辞,然毕竟不能将“容”等同于“礼仪”。《说文》:“兒、颂仪也。”段注:“颂、兒也。此曰兒、颂仪也。是为转注。颂者今之容字。必言仪,谓颂之仪度可兒象也。凡容言其内,兒言其外。引申之,凡得状曰兒。析言则容兒各有当。如叔向曰兒不道容是也。累言则曰容兒。”又,《说文》:“颂、兒也。”段注云:“古作颂兒,今作容兒,古今字之异也。容者,盛也。与颂义别。六诗,一曰颂。《周礼》注云: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诗谱曰: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颂声乃作。此皆以容受释颂,似颂为容之假借字矣。而毛诗序曰: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此与郑义无异而相成。郑谓德能包容故作颂,序谓颂以形容其德。但以形容释颂,则知假容为颂,其来已久。以颂字专系之六诗,而颂之本义废矣。”又,《说文》:“容、盛也。”段注:“今字假借为颂兒之颂。”又:“容本作从宀、谷。云屋与谷皆所以盛受也。”从上述看来,皆以“盛受”、“容受”、“包容”释“容”、“颂”。其义皆一也。若于社会道德的范围论之,这种“容”也可以说是一种内美之德,而且这种德还是广大而普被的,可以涵养包容一切,亦堪为人所瞻仰而为之表率。诗之颂正是如此用法。我以为应缘此义项去求“容田”之解。如此,并结合券文内容来看,其义便可涣然冰释。按,里父老之选,本为年高德重之人,堪为闾里模范表率,按理论上的要求,他应在闾里中起着以身作则、率教子弟的作用。对此等人物,政府也曾给予过物质的奖赏。侍廷里父老僤共置田以“借与”“里父老”,令其“得收田上毛物谷实以自给”,其义蕴有二:一方面作为对其德高望重以及其率教导民活动的奖赏;另一方面也是对其德政活动破费之补偿(说详后)。故侍廷里父老僤82亩田地因又名为“容田”。此田之得名,正取其作为对年高德重之人颂导之义。从约束文来看,丝毫看不出此“容田”是作为“村社成员公共活动那些礼仪”即“春秋二社一类的活动”之用的意思。恰恰相反,券文已言明是令其“自给”,而不是“给他”、“给公”。退一步讲,不论将“容”作何解释,然“容田”之收,却无疑是自给私用而不是给公用。“自给”二字乃是“容田”不可作“公共活动礼仪费用”之解的绝对内证。 “共为约束”、“共以容田借与”、“共假赁”云云,表明了容田所有权的归属,这是25户人家共有制。券文虽也谈到“传后子孙以为常”,然这只是传的使用权,而不是传的所有权。由此可见,这里表明了土地权限的分割。 还应说明的是,“季、巨等共假赁田也”一句中,“季、巨等共”包括多少人户。此“等”,乃包括了僤的全部成员,亦即前言“共为约束石券”的于季、左巨“等廿五人”,亦即石券尾题名的25户人。 这里又发生了一个问题,若“僤中皆訾下不中父老”,将按什么原则分配此公田?由25户人“共假赁”为何义?约束文中未言明。我以为“共假赁”的分配承假原则就是一个“共”字,与敛钱买田的分摊原则应是一致的。别无可旁证,录此假说,以待方家雅正。 五关于“父老”问题 父老在秦汉乡里社会和国家政府权力的运作中,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和作用。秦的统一,在全国范围内确立了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政治体制,两汉进一步加强和发展。过去的研究多只局限于上层政权组织结构的范围,而关于它的具体运作机制与实际的研究尚属空白,而对于国家权力究竟如何落实于地方基层与乡村社会的研究尤付阙如。然而,任何一个国家政权,不论它强大到何种程度,有多么完备的统治系统,它的实际统治权力的运作,最终还是必须落实于基层并与广泛的乡村社会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发挥其权力效能。这里从秦汉乡政权力运作,尤其重在国家权力与乡村社会的结合部和交汇点上来对秦汉的父老问题加以研究。 如果把秦汉的乡村社会比作一个舞台的话,尽管这个舞台因时空之异而经常呈现出不同场景,但就总体而论,其登场者总不外如下三种势力:乡官行政势力、传统社会势力、普通乡民里人百姓。这三种势力并非各自孤立存在,而是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的。 乡官为国家政权基层组织,它靠了国家权力作为强大后盾的支持,而成为乡村社会的主宰力量,但仅靠此主宰地位,还不能维持乡政的正常顺利运作。它必须取得其他两种力量的合作,方能奏效。而后两种力量又绝非完全被动的角色。 传统社会势力,实为一庞杂的社会群体。它至少可分为三个系统:一为父老群,一为豪杰群(包括侠),一为豪大家。此三者又常表现为合流,或竟是一身而三任焉。这里结合侍廷里父老僤,特别对父老群体加以研究。 父老是民间领袖,其代表性也比较广泛。战国秦汉文献上所见“父老”,有广狭二意,一是泛指里中老人,或即各家之家长。然一般说来应是年长者,充当各家代表,因具有广泛的社会群众性基础。另一种是由里中推出,而或又经政府认可的闾里头面人物,是为地方群众领袖;这部分人又常有传统的社会组织形式,如社、弹、僤等可资依托,或政府的信赖,而使之成为闾里社会当然的、公开的、光明磊落的支配者,尤其在非官方的民事庶务中更是如此,就是在政府的行政运作中,也离不了这部分人的支持与配合协调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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