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边缘化的古典名著 《国语》是一部先秦史学名著。它按照国别记载春秋列国时期的历史,分为《周语》3卷,《鲁语》2卷,《齐语》1卷,《晋语》9卷,《郑语》1卷,《楚语》2卷,《吴语》1卷,《越语》2卷,共21卷。它所记载的历史范围,最早为周穆王伐犬戎之役,最晚为公元前473年(周元仁王三年)越灭吴。由于《国语》记载的历史时期与《左传》大致相同,所载历史事件又与《左传》密切相关,因此长时间内每有人称《左传》为“春秋内传”,而称《国语》为“春秋外传”。《国语》的撰著者,因司马迁有过“左丘失明,厥有《国语》”①的话,因而长期被归到左丘明的名下,甚或认为《国语》一书是左丘明撰成《左传》之后将剩下的材料纂辑而成。经过近代以来学者们反复探讨,证明上述说法并不可信。目前多数学者认为,《国语》是一部独立的史书,它的纂修者,不可能是与孔子同时、且年辈长于孔子的鲁君子左丘明,也不应是与《左传》同一作者。《国语》书中《晋语》卷数最多、叙述最详,次为《周语》,以此来推断,其纂修者应是战国时期三晋之人。②先秦时期有不少典籍的纂成过程有一共同的特点,“非成于一时一人之手”,《国语》也是如此。一般认为它成书于战国前期,但不排除后人有所附益增饰。③ 然则这样一部古典名著,长期以来却遇到被边缘化的对待。习见的情况,是它作为研究先秦历史的史料屡被引用。从研究层面说,已有成果主要关注于讨论《国语》一书的成书年代。④而关于讨论其史学价值和编纂特色的文章,笔者所见到的,仅有白寿彝先生于50年前发表于《人民日报》上的题为《国语散论》一文。⑤可以说《国语》是长时间被冷落了,这种情况与《国语》应有的地位是很不相称的。《国语》之所以被边缘化对待,恐与以下两个原因有关。一是,为《左传》的成就所掩盖;两书都是记载春秋时期的历史,以往又长期被称为“春秋内外传”,因而造成一种思想定势,即以《左传》的优点来衡量《国语》,其结果,是将关注的重点放在《国语》的不足之处,而忽视了其优长之所在,以致有的研究者认为“《国语》并非是一部史”。二是,没有充分揭示《国语》何以称为“语”,这种史书体裁为何产生于战国前期,书中记载的“语”究竟有哪些不同的类型和宝贵的价值,以及《国语》在历史编纂上有什么成就等。 如此情况,给我们提出了严肃的任务,即必须努力探究《国语》本身的特色,对其史学价值和历史地位作恰当的评价。实际上,前人曾对《国语》作过很有见地的评论,其中以三国时代的韦昭和宋代学者戴仔所论尤为精辟。韦昭是著名的《国语解》的作者。韦昭在《国语解叙》中,称誉《国语》作者“明识高远”,“采录前世穆王以来,下迄鲁悼智伯之诛,邦国成败,嘉言善语,阴阳律吕,天时人事逆顺之数,以为《国语》”,“所以包罗天地,探测祸福,发起幽微,章表善恶者,昭然甚明,实与经艺并陈,非特诸子之伦也”⑥。他高度评价《国语》的价值应与儒家经典并列,尤其概括“邦国成败,嘉言善语”八字,实则揭示出《国语》全书的记载重点和精华所在。韦氏不愧既有撰史的实践,又有过人的史识,所论切中肯綮。戴仔的评论,则见于朱彝尊《经义考》卷二○九“春秋四十二”所引: 吾读《国语》之书,盖知此编之中,一话一言皆文、武之道也。而其辞宏深雅奥,读之味犹隽永。然则不独其书不可訾,其文辞亦未易贬也。⑦ 戴氏之论,真能识人之所未识。他嘉许《国语》篇中所言“皆文、武之道也”,强调的即是《国语》通过总结邦国成败的史实和有关人物的评论,都深深符合治国的道理和成败的规律。此与韦昭的评价正好异曲同工。韦、戴二人可谓目光如炬,所论对我们很有启发意义,惜乎他们都仅是点到而已,未能畅加申论。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以前人提供的启示为基础,深入地发掘《国语》中富有价值的思想内涵,阐发其创设“记言”体史书的特色,总结它在历史叙事上的成功手法,对其在史学发展上的意义作出恰当评价,从而恢复这部古典名著在中华文化史上的应有地位。 二 总结“邦国成败”历史经验记载贤士大夫“嘉言善语” 《国语》首要的史学价值,是自觉继承《尚书》所开创的“殷鉴”传统,总结西周晚年至春秋时期宗周及列国的成败盛衰教训。而且由于作者选取的历史事件之重要和阐发的历史经验之深刻,书中的记载已构成中华民族历史记忆的极具教育意义的内容,千百年来脍炙人口,常常为人所称道,甚至作为箴言警句加以引用,因而在历史编纂学史上占据着引人注目的地位。书中总结的“邦国成败”历史经验,最为突出者可以举出以下两项。 一是记载西周晚年走向衰亡的必然性,深刻地说明统治者如果不对周围少数民族采取安抚的政策,不体恤民众的痛苦,就必然失败。 《周语上》着重记载宗周晚年穆王、厉王、宣王、幽王时期关系政治成败的大事件。第一则,记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周的卿士,周公之后)出来谏阻,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时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祭公强调对待少数民族和对待民众,都要施行德政,让他们得到实利、增殖财富,通过修好政治、采取慈和温厚的措施,使他们向慕朝廷的恩惠,如果发生不按时祭祀贡享的失职行为,采用开导、说服的办法解决,才能得到发自内心的拥戴。祭公的诤谏,是申述周公之教,务必作到敬德保民,先修政事而后刑罚,先礼而后兵。可是穆王却拒谏饰非,“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⑧。周穆王不修德政、炫耀兵力的结果,是失去周边少数民族的归附! 继之,是记载周厉王监谤,最后失败被流放的著名故事。尤为可贵的是,作者通过叙述明确表明自己的严正态度,认为像周厉王这样的暴君被流放是咎由自取,民众的举动是正义的。《国语》所载周厉王监谤,已成为最具鉴戒意义的典型史事,证明民众的意志才是决定最终成败的无比巨大的力量!其中总结的精警语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必溃,伤人必多”⑨,在古代是真理,在今天也仍然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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