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扬州学派自乾隆中期产生,以师友关系相联系,学者大量涌现,延绵至清末民初乃已。其学术活力之久,为清代学术流派中仅见。对这样一个长时段的学术流派的研究,必须进行分期。纵观扬州学派,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三期的学术既有共通之处,又受世风与学风的影响而呈现出不同的特色。概言之:初期由乾隆中叶至末叶,此期学者受吴、皖二派影响,学者以其性分,所造互有不同,为扬学的兴起时期;中期为乾隆末年至嘉庆后期,此期学者融汇吴、皖二派而得其会通,由文字训诂而归求义理,为扬学的发展时期。后期则当朴学式微之际,能守扬学统系以不坠,为扬学的守成时期。今具论之如下。 一兴起时期的扬州学派 乾隆朝的扬州学派,是扬州一地以追随吴派惠栋、徽派戴震所开创的朴学风气而自然形成的一个学人群体。学人之间主要不是以师承关系为枢纽,而是以学友关系为纽带结合起来的。 中国具有悠久的师儒传统,因此往往以师承关系作为一个学派的重要特征。一学派中有始祖,有钜子,渊源派别,具有统系。这在侧重义理的佛学、理学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较之佛学、理学,清代朴学的师承关系已有所削弱。刘师培谓:“昔周季诸子源远流分,然咸守一师之言以自成其学;汉儒说经最崇家法;宋明讲学必称先师。近儒汉学亦多专门名家,惟授受谨严,间逊汉宋。”(注:刘师培:《左庵外集》卷9《近儒学术系统论》,《刘申叔遗书》下,第1532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其因在于,清初朝野上下惩明季讲学之弊,清廷将“东南坛坫”视同“西北干戈”,疾若寇誉;亡国士夫则将亡国之原归为结社讲学而加以伐挞。故一时学者多以独立特行为操守,如朴学大师顾炎武不愿以其学授徒,而是著书以守先待后,所谓“君子之教人,有私淑艾者,虽去之百世而犹若同堂也”。(注:顾炎武:《亭林文集》卷3《与友人论门人书》,《四部丛刊》本。)至乾嘉时期,此论影响尚存。就朴学家言,作为吴、皖二派开山的惠栋、戴震,他们著籍弟子即很少。如惠氏弟子惟江声、余萧客二人,戴氏惟段玉裁和王念孙二人。章太炎言桐城姚鼐尝求为戴震弟子,为震婉拒,因此启分清代汉学、宋学之争。(注:章炳麟撰,徐复注:《訄书详注》第12《清儒》,第15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此论颇为治清学者所乐道。其实戴氏并非仅仅因为厌恶宋学而拒绝姚氏,特其性不喜为人师耳。戴氏高弟段玉裁即谓乃师“学高天下,而不好为人师”。(注: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乾隆二十年”,乾隆五十六年刻本。)戴震与姚鼐书即云:“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注:戴震:《戴震全书》第6册,《东原文集》卷9《与姚孝廉姬传书》,第373页,黄山书社1997年版。)姚氏且不论,即以其亲炙弟子而言,王念孙为戴氏馆弟子,师弟名分已定,可以不论。戴震对于段玉裁亦三拒后始纳为弟子,即此一端可知。又如乾嘉朴学钜子钱大昕处理师友关系时亦谓:“如以仆粗通经史,可备刍荛之询,他日以平交往还足矣,直、谅、多闻,谓之三益”。(注: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33《与友人论师书》,第565页,《钱大昕全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钱大昕为戴震之后朴学的泰斗,虽然主持钟山书院16年,教授生徒众多,但却并未形成与吴、皖并列的学派,这和钱氏本人为谦自抑实有关系。朴学流派物师承关系不强亦与其自身的学术特征有关。朴学的风格是质朴求实,不尚虚谈。所讨论讲求的对象是音韵文字、名物制度等,所采用的方法是考据,从事者必须用力持久,而后始创获,非群聚讲贯可以骤得。故乾嘉汉学家类皆独立成学者,如杨州学者汪中所谓的“虽有讲论,不相依附”。学友之间相互切磋讨论,是扬州学派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扬学独立登上学术舞台,迨在乾隆中期。汪中论扬州学派之起曰: 是时古学大兴,元和惠氏、休宁戴氏,咸为学者所宗。自江以北,则王念孙为之唱,而君(指李惇)狧和之,中及刘台拱继之。并才力所诣,各成其学。虽有讲习,不相依附。(注:汪中:《述学》外篇《大清故候选知县李君之铭》,光绪刊《江都汪氏丛书》本。) 汪氏所言为扬州朴学初兴时的情形,以王念孙为首倡,李惇、刘台拱、汪中为羽翼。汪中又有《与刘台拱书》言及自己与王念孙、刘台拱三人,颇为自信: 扬州一府,若足下,若怀祖,若中,虽所造不同,然皆通经术,立名节,有忧民之心,于势分、声名绝无依附,亦可谓豪杰之士矣。(注:刘文兴:《刘端临先生年谱》,《国学季刊》,第3卷,第2号。) 乾隆三十七年春,王念孙应试京师,与刘台拱相交。冬,入安徽学政朱筠幕,时汪中亦在朱氏幕,因相定交,以经义小学共相研讨。而此年七月,汪中在泰州交刘台拱、朱彬。扬州学派三钜子皆在此年相交。此年王念孙、汪中皆28岁,刘台拱21岁。三人之外,扬州其他学者李惇氖42岁,任大椿34岁,顾九苞34岁,江德量21岁,朱彬19岁。而所学各有成就。显示出扬学已作为一支独立的学术力量登上学术舞台。王昶已注意到扬学,作《四士说》以称扬之: 予于淮海之交有四士焉:训导宝应刘台拱有曾闵之孝,给事中王念孙及其子国子监生引之,有《苍》、《雅》之学,暨君有扬马之文,时谓之“四士三美”,宜矣。(注:王昶:《春融堂集》卷35《四士说》,嘉庆十二年王氏塾南书舍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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