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还提出物质人生(小我人生)、集体人生(大群人生)与精神人生(历史人生)的文化三阶层递进说,以及经济、政治、科学、宗教、道德、文学与艺术的文化七要素配搭说,人类文化从源头看分为农耕与游牧商业两大类,以文化为“时空凝合的某一大群的生活之各部门各方面的整一全体”(42)观,作为他的文化学理论构造。而其内核,则是一心体中心主义的文化哲学。此文化哲学提出文化的大生命观和主体观,认为文化是大生命长生命,文化的个性与各民族的诸种形态之有不同存在,“主要在心,亦说在性”(43)。盖文化的一切“都是心的表现,即民族性的表现”(44)。提出文化自救的理念,认为文化自救是各民族的自救之道,根据历史文化与民族精神来打开出路,寻求新生,是民族生命延续的唯一原理。提出一经本体论证的纲领性的“据旧开新”文化原则,认为开新之前,必先守旧。盖“新只是一工夫,旧乃是其本体”。(45)并由此开展出“贵能由传统中求现代化”(46)的思想。提出心性展演的文化原理,认为“人文界一切,皆由人性展演而来。”(47);“一切人文演进皆由心发源”(48)。此为其文化哲学的中心观念。 钱先生的史学实践,旨在会通群学以创成为新史学。所建立的,乃一心体中心主义或心性中心论的文化生命史观、辩证的演进或称演化史观,与以经国济世、经世明道、培养史心为境界为目标的“史学实即经学即儒学”(49)、“史学即心学”(50)的儒学史学观。他坚持历史、文化与民族为一体的历史大生命观,认为历史与文化体相不可分,是民族、文化、历史三者一体的大生命。认为历史就是我们的生命,研究历史就是研究历史背后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精神亦即历史精神,认识和把握民族的生命、文化的生命和历史的生命。对历史坚持一整体的辩证动态观,认为历史常在变动中,历史的变与常同时俱存一相两显,以变成动,以动显变。历史即由积变而成,变之所在即历史精神之所在。由此两基本观点,进而展述出一有进有退的历史演进观与有兴有衰的世运兴衰论。 地理是基础,人物是灵魂,人心是动力,是钱先生系统性的历史哲学表述。他认为主持历史命运的是历史人物,一切气运兴衰的背后决定是人。而说到底,在人之内心。一人之德可以变成一时代的气运。人心为历史文化演进背后所常有的抉择取舍指针,人心的长期指向即文化精神。由是提出其历史哲学的中心观念与命题:“人心变,斯历史亦必随而变。”(51) 又从史学的意义、功用和目的上,提出史学有体有用,是人生经验之学、治平之学、圣人之学、生命之学,而以经世明道、经国济世为目的为最高境界。史学不仅鉴古知今,能发挥出一套当前辅衰起病之方,还将为未来精神尽其一部分孕育与向导之责。从儒家心性论中诠析出历史心和文化心的概念,认为全部中国史实亦可称为一部心史。提出“历史乃人心之积累”(52),故史学亦为求取史识,培养史心,成就大心胸,作一正面的历史人物。至于针对古史层累造成说而提出的古史层累遗失说,所提出的“世运兴衰和人物贤奸”治史八字诀,是他史学的具体贡献。此类贡献可谓不胜枚举。钱先生的史学博大,本编所选,不过见其大要而已。除了通史、专史、专论与历史哲学性的理论著作外,他还配合着一套《中国历史研究法》(1961年),与从《尚书》讲到《文史通义》的《中国史学名著》(1973年),圆满了他的史学成就。 值得注意的是,在《湖上闲思录》的《人文与自然》篇等处中,还提出一哲学性的历史认识论,强调从已往历史文化中觅取真实与光明,从历史中探求人生本源,从历史中求取文化客观真理。认为:“格天之学有赖于格物与格心,而格心之学则有赖于治史。”(53)由是更可见,唯道论、心一元整体论是钱先生新儒学思想的总体概括,心一元论或心体中心主义、心性中心论是的新儒学的根本特质,而历史主义则是他的新儒学的基本特征。故我称之为历史主义的新儒学。 中国文化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此由中国五千年历史所证明,亦已由钱先生的学术所阐明。钱先生将“整个生命投进”中国历史文化大流,亦将与之一体天长地久。 注释: ①上海亚东图书馆1923年12月出版的《科学与人生观》收一篇署名“穆”的《旁观者言》一文,原刊上海《时事新报’学灯》。笔者曾于1987年将复印件经钱先生哲嗣苏州第五中学的钱行先生寄转台北素书楼请呈,经钱先生确认,是他的“旧作”。 ②《中国历史研究法》第78页,出版单位年月见本编《钱穆主要著译书目》(下均同此)。 ③见《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 ④详见拙文〈论《国史大纲》与当代新儒学〉,刊《史林》1992年第4期,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报刊资料《历史学》1993年第3期。又刊台中《中国文化月刊》1993年第9月号。 ⑤《中国史学名著》第336至337页。 ⑥何泽恒:《素书楼的回忆》(上),台北《联合报》,1990年10月17日。 ⑦可参阅《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及拙文〈夫子故里记遗事权代文寄哀思——悼念钱宾四先生》、刊香港《法言》“钱穆悼念专辑”,1990年10月号。 ⑧《纪念张晓峰吾友》,刊台北《传记文学》。 ⑨《秦汉史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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