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宗虚应故事的表现,在高拱离朝之后更为明显。高拱自入阁后,便不断遭到政敌攻击。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等论劾他不忠于职位和不忠于世宗皇帝。高拱上疏自辨,指科臣出于妒忌,诬捏事实,污蔑倾害。世宗“令拱供职如故”。《实录》史臣记载此事的缘起和后果说:“按(胡)应嘉倾危之士,时上体久不豫,而拱本裕邸讲官,应嘉畏其将见柄用,故极力攻之。疏入,会上病未省,不然祸且不测。拱自入直撰玄,与大学士徐阶意颇相左,应嘉又阶同乡,拱以是疑阶,谓应嘉有所承望,两人隙衅愈构,互相排(根)[抵],小人交构其间,几致党祸,实应嘉一疏启之云。”(54)高拱和徐阶交恶加深后,与支持徐阶的言员也关系恶劣,一再被论,到了隆庆元年五月,终以养病为由辞官归里。高拱去后,能较有效地劝穆宗留心讲学的声音更加稀有。 穆宗也委实无意于经筵讲学。《实录》记载,隆庆元年八月十一日,“上初御文华殿日讲”(55)。这个记载如果没有错误,那么是年四月至五月间的日讲其实是没有举行过的,就连高拱也没有侍班之事可做。但次日的八月十二日,应该是经筵会讲的日期,《实录》也没有记载,所以“初御”日讲的记载容或有误(56)。即便这样,十月初六日,穆宗又“以天气渐寒,命辙经筵”。大学士徐阶等认为太早,上疏陈请:“先朝停免经筵日讲,各有故事。弘治元年,于十二月二十五日始停日讲;嘉靖元年,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始辍经筵。即今天道尚未严寒,视前日期似为太早,宜以圣学为重,祖宗为法。”六科给事中魏时亮等、十三道御史王好问等,也各自“具疏,请如阁臣言”。但“俱以有旨报罢”(57)。从《实录》这几个月的记事形式看,是年八月中旬至十月上旬的经筵日讲,应该是如常举行的。问题只是穆宗不肯出席满全季三个月而已。这种情形,以后数年基本上一样。 穆宗隆庆二年(1568)起的生活,廷臣更加不满,形诸奏章的言词更加激烈。是年正月,吏科给事中石星上言六事,首先指出穆宗“清心寡欲,渐不如初。试以鳌山一事推之。夫为鳌山之乐,则必纵长夜之饮。纵长夜之饮,则必耽声色之欲。……酒色之害,实当深警。”接着要求穆宗如期举行经筵:“我朝祖宗,经筵日讲,每以二月。盖春气融和,则进修为易。今经筵一事,虽屡经言官请行,未见慨然俞允……伏愿陛下以务学为急,即将经筵及时举行。”其他四事是“勤视朝”、“速俞允”、“广听纳”、“察谗谮”,都是警告不积极处理政事的严重后果,要求仿照祖宗的做法进行改善。此疏令到穆宗大怒,“以为恶言讪上,无礼,命(石星)廷杖六十,黜为民”(58)。石星奏疏透露的消息是,穆宗因沉迷酒色,有不依期举行经筵的可能,因而公开将酒色和讲学连在一起,构成关系。穆宗好色,朝臣此前此后都有论及,石星此次明白直言,公开伤及他的体面,故此施与严惩。 石星奏疏隐含的忧虑,后来也成为事实。隆庆二年的讲读,看来只有春季的还能如期举行。《实录》记载,二月十二日“经筵开讲”,五月二十二日如期“辍经筵日讲”(59)。但同样的起止记载,是年下半年并未出现。 隆庆三年(1569)的情形恢复正常。春季仍然是二月十二日“开经筵”,次日“开日讲”,五月二十二日“辍经筵日讲”(60)。但在官员眼中,穆宗只是循例敷衍而已。是年闰六月,南京吏部尚书吴徽陈言六事,第一事说“勤召对”,便“谓经筵进讲,率循故事,无裨启沃,莫若时召近臣,相与考古论今,以求实效”。以下五事是“限轮对”、“容直言”、“崇节俭”、“正题覆”、“复执奏”。“疏入,上自采其前四事,而以后二事,下所司看详以闻。”穆宗容忍了这次的批评,还对请求加以回答,看来和他欣赏吴徽疏中隐含罢举经筵的建议有关。穆宗虽然还同意了都察院掌院都御史王廷支持吴徽的建议,(61)但对于召对大臣之事,其实并无落实。 是年的秋季讲读,八月初九日“开日讲”,十二日“经筵开讲”(62)。经筵日讲何时停止,《实录》失载。但八月二十五日,有任命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吕调阳充日讲官的记载,(63)可见日讲应该有持续举行。高拱也在是年十一月被召回朝,入阁主政。但穆宗沉默不言的情形依旧。是年十二月,尚宝司司丞郑履淳上疏,指出穆宗登极三年以来,未曾“召问一大臣,面质一讲官,赏纳一谏士”,要求他“勿为僻昵之所惑,以美色奇珍之玩而保疮痍,以昭阳细故之勤而和庶政”等等。穆宗发怒,指责郑履淳“假借陈言,妄议朝廷,怀奸生事,命廷杖一百,系刑部狱”(64)。可见,穆宗好色倦政,护短迁怒的毛病并没有改善。 隆庆四年(1570)的讲读情形也乏善可陈。是年二月初九日“开日讲”(65),但接着的十二日应该举行的经筵会讲,却没有举行。《实录》只有五月十二日“辍经筵日讲”的记录。(66)其实二月十二日之后的经筵也连续两次没有开讲。根据是年三月中刑科给事中查铎所上的奏疏所说,十二日是“偶以风雨停止,继是二次,又皆以他故停止”。查铎奏疏的要点在于论说这种“暴少寒多,非日就月将之义”的缘故所在和要求改善。疏文说:“臣惟帝王之学,与韦布不同,得其旨趣,则嗜好自笃,循其故套,则厌斁易生。今者讲臣进讲,未及移时,辅臣屏息侍左右,皇上肃然而临,俨然而退,若有矜持之劳,未获开悟之益,不过视为故常,循往迹而举行之耳。宋儒谓未见意趣,必不乐学,殆是之谓也。臣愿诸臣之进讲者,务求开导之益,而不徒束缚于礼节。皇上听讲之际,亦务求体验之实效,而不徒取具于弥文。如其义未了然,时赐清问,辅臣从而发明之,则意趣可得而欲罢不能,自兹始矣。”是时礼科都给事中周诗亦上疏表达同样意见。“上俱报闻”(67)。穆宗回复之后,情况有无改善,本季剩下的讲读有没有继续进行,都不得而知。所可知道的是,直至此时,穆宗的经筵便如查铎所说,仍然只是徒具形式,本人不只“未见意趣”,还表现出勉为其劳的样子。隆庆四年秋季的情形,《实录》所载也和春季的类似,只有八月十八日“上御日讲”一项而已。(68) 隆庆五年(1571)春季也没有开经筵的记录。只有二月初七日“上御文华殿开日讲”,三月初八日“上御文华殿日讲”,以及五月十一日“辍经筵日讲”的记录。(69)五月十一日《实录》还载“刑科给事中丁懋儒请上暑月于宫中取经史诸书,定为程限,留心省览,以缉熙圣学。报闻”(70)。在穆宗敷衍其事的现实之下,朝臣只能要求这样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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