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自二次世界大战到六十年代,殖民主义体系在世界范围内的彻底崩溃和一大批前殖民地国家的独立,也导致世界范围内各种力量组合朝着新的方向变化。这些新独立的国家虽然在经济上还很落后,但它们在政治上毕竟取得了独立,并日渐在国际事务中形成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巨大力量。这就不能不极大地改变以往呈二元对立的世界各种力量组合的格局,使之日益走向一种多元化状态。这种多元化的一个重要后果就是各个民族、各个国家之间联系的普遍加强,一个多元化的世界为每一个国家在其中发展多方面的关系提供了充分的可能,而在这种条件下的自我封闭和孤立则更易导向停滞和落后。这样,在现代条件下世界上各种力量的多元化就并非象古代世界中那样,是各个互不相干的民族的并列共存,是一种多元无关,而是一种多元相关,多元交互作用。 整个人类物质生产与交往的这种重大改变,使得每一个民族,乃至每一个人,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加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这种变化必然要导致世界历史发展方式的重大改变,使之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在这样一个新的阶段上,一方面,由于生产和交往的进一步世界化,各个民族、各个个人已如此密切地相关,而且同时又共同面临着如此深切地关联着全人类命运的“全球性问题”,这就迫切地需要每一民族、每一个人都自觉地意识到全人类的这种现实的相关性,在发展中彼此协调,并在解决共同的问题中采取共同的行动;另一方面,以往各受压迫民族的独立与发展壮大,整个世界格局的多元化,也使以往历史中那种视落后民族为“非类”,不顾其意愿,采取强力迫使其“化归”的交往方式成为不可能。这样,在世界历史进程的这一阶段上,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就必然只能采取一种相互协调、彼此合作的方式,即共同发展的方式。 在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三阶段上人类发展的这种共同性,并不意味着各个民族、各种文化之间差别的消溶,各种力量之间斗争的解除。在这样一个新的阶段上,各种差别毫无疑问还会存在,由于差别而导致的各种力量之间的斗争还会存在,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在新的条件下的差别已不同于以往历史中的那种差别,因而新的条件下的斗争亦必然要采取不同于以往的新的方式,既然在这一阶段上整个人类存在的统一性和民族之间的相关性已极大地增强了,那么,它就不可避免地要使以往的那种差别和斗争受到制约。因此,在这一阶段上的差别与斗争就是一种共同发展中的差别与斗争。 世界历史从其第一阶段的以西方为中心的单向扩张过程,到第二阶段的东西方在对立中的进展过程,再到第三阶段的在多元相关中共同发展的过程,从一种意义上看,可以说是世界历史自身从单调走向丰富,从片面走向全面的过程。这一过程的结果即消除着自身的单调性、片面性。世界历史在其第一阶段上,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早发生和发展于西方,就不可避免地是以西方为中心的。对于这样一个客观的历史事实,人们尽可以有其好恶,但事实本身并不为之转移。真实的东西只有通过真实的过程才能改变。在第二阶段上,由于社会主义与民族解放运动在东方各国的胜利,世界历史以一种东西方对立的方式改变了先前的西方中心地位,但由于对立的一方为发达国家,而另一方为不发达国家,因而这种对于西方中心的地位的消除就是非常不彻底的。而只有在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三阶段上,由于一种多元化的世界体系的形成和东方各民族在经济发展和社会改革方面的成功,才将从根本上消除那种片面、单调的以西方为中心的发展方式,而代之以各民族在交互作用中的共同发展。 四 从以上对世界历史进程的三个阶段所进行的描述中,我们看到,当前中国进行的改革开放正处于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三阶段上,因而它也就必然地构成了这一阶段世界历史进程的一个组成环节。这样,我们就应当从世界历史的高度去把握这场社会变革的意义,应当在世界历史第三阶段的发展进程这一大背景下去确定这一变革的目标及其方式。 世界历史的第三阶段进程为一种在各民族多元相关中共同发展的过程。但这样一种过程首先只是一种由各种现实条件所展示出来的可能性,而并非一种现成的东西。任何历史过程都是由一定的人类主体在既定的条件所限定的范围内所从事的有选择的活动,在此可能性范围内,历史的实际进程是由人的具体的活动所决定的。因此,世界历史第三阶段的进程尽管已为诸多既定的条件决定了其可能的范围,但其实际存在仍须通过各民族的共同活动。这现实的共同活动最终决定世界历史以何种方式存在。而且,尤其要紧的是,所谓世界历史的第三阶段进程,指的只是各民族共同活动的总体上的趋势,而并非每一个别民族的具体的进程,因而,每一个别民族在这总的世界历史进程中的作用与地位如何,是进一步为各民族自身所选择的活动方式决定的,世界历史的总体进程并不保证每一民族都能在其所限定的可能性范围内获得充分的发展。换言之,是个别民族走向世界历史,而不是世界历史走向个别民族。 世界历史进程的第三阶段所展示的这种民族在多元相关中共同发展的一般趋势,对于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而言,无疑是一种极为有利的前景。但要使这样一种有利的前景成为有利的现实,就必须采取一种适应于新的世界历史阶段的活动方式。在此意义上去透视现今中国正在进行的改革开放,就可以看到,这场社会变革正是中华民族走向新的世界历史的一种重大努力。所谓改革开放,归根到底,就是改造以往的活动方式为适应于新的世界历史阶段的活动方式。以往的活动方式是适应于以往的世界历史阶段的,它着力强调了东方民族与西方民族的对立、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一方面,由于在主观上过份强调了东西方民族的对立,便不免把自身对于其他民族,尤其是对于西方发达国家封闭了起来,造成了一种非常不利的封闭式的发展条件;另一方面,由于过份强调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忽视了其间的共同性,而不免将社会主义的某一特定模式视为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从而将社会主义抽象化、僵化为了一种缺乏活力的活动方式。因此,所谓开放,就是适应在多元相关中共同发展的新的世界历史阶段,解除以往的自我封闭状态,极大地加强与其他国家,尤其是发达国家的交往,使自身呈一种良性的、最有利于发展的开放系统状态;而所谓改革,就是适应新的世界历史阶段,解除以往对于社会主义的僵硬限定,而以现实的历史进程为依据,重新规定社会主义,拓广其内涵,使之成为一种富有活力的人类活动方式。总之,从世界历史的视角看,现今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中华民族通过改革自身的活动方式,以适应新的世界历史进程,使其所展示的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的世界历史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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