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党争研究的现状与展望(2)
韩氏上述见解的特点,就是用"中小地主阶级"取代陈氏的"新兴阶级";将"山东士族"理解为"门阀世族",用极其明快的图式说明牛李党争。但是,正如下文要详细论及的,自岑仲勉以至近年来的研究,都全然否定将牛党理解为科举派,而将李党看作是"门阀世族"的简单化的做法。韩国磐认为牛党是进步的,李党是保守的;而胡如雷在1979年同样依据阶级史观,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认为牛党是保守的反动派,而李党是进步派。在现阶段,对韩氏立论的正确与否,有必要从根本上加以检讨。但是,牛李党争与以前党争的关系确实是应该引起重视的,而双方人事和政策之间的关系,也是今后应该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与上述唯物史观的解释以及陈氏的见解不同,岑仲勉从实证主义的立场出发提出了完全不同的看法。岑氏对陈寅恪的观点进行了多方面的批判,其基本点是认为,唐代史书在提到"牛李"的场合,其中"李"是李宗闵,而不是指李德裕;与牛僧孺、李宗闵一伙朋党("牛李"之朋党)相对立,李德裕是厌恶朋党的,自己也不会与别人结成朋党。这种看法,岑氏在1948年已经提出,在1951年执笔的未刊稿(见1990年《岑仲勉史学论文集》中华书局)中也曾论及,在1957年又作了最为完整和详细的表述,而1964年在《通鉴隋唐纪比事质疑》(中华书局)第261页以下也均有论及。岑氏在1937年的文章中论述了李德裕会昌年间重赏平定回鹘之战,而在后又责难《通鉴》之"偏牛",在这一系列论著中,对加在李德裕头上的贬辞逐一加以辩驳,更强化了拥护李德裕的色彩。这种实证主义研究的深度和对陈寅恪观点的批判,对后来的研究有着很大的影响。近年来,汤承业在《李德裕研究》(台湾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会,1973年)、《论唐代相制下的会昌政风》(台湾正中书局,1973年)等一系列论考中,逐一论证并盛赞李德裕的功绩。此外,乌廷玉(1983年)、田廷柱(1990年)、王炎平(1992年)等人,也都承袭了李德裕无党说。傅璇琮(1984年)、刘运承(1986年)等人更进一步肯定李党是进步的改革派,而对牛党作出了否定的评价,认为它是无所作为的保守反对派。但是另一方面,朱桂却为牛僧孺辩护,从而引起了"研究者之间的牛李党争",这也是始料不及的。关于这一点,与残存史料的党派倾向问题也有着重大关系。我们不应该根据符合自己观点的史料立论,而应该对残存史料尽可能地进行必要的批判。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在岑氏的看法中,例如对"牛李"名称的质疑等,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此外,岑氏对陈氏的批判,有关党争整体研究方面也提出了许多重要的论点。根据陈氏所论及的牛党和李党的人数(各为23人和8人),岑氏考查了他们的门第、出身(仕宦手段),认为两党的大多数都是科举(进士)出身。被认定是重视门第派的李德裕,同样通过科举锐意"奖掖孤寒"(《玉泉子》);而被认定是"新兴阶级"的牛党,也多有"旧族"(名门士族)出身者,如宗室李氏出身的李宗闵,弘农杨氏出身的杨嗣复,与李德裕同属赵郡李氏的李珏等人皆是。所以,岑氏不认为牛党与所谓"李党"之间在门第和出身方面有什么差异。牛党与李德裕之间的斗争,究其实,是"同一士族阶级内部热衷于朋党私利者与比较正直者之间的抗争"。岑氏对两党成员的门第和出身加以比较的研究方法,对后来的研究有着很大的影响,日后批评陈说和韩说的研究者,几乎都承袭了这种观点。但是,岑氏的批判也有简单化之嫌,陈说将作为李党骨干的山东士族与旧族等同,将"山东士族"与"新兴阶级"对立起来;而岑氏却将两者单纯地看作是"科举与门第之争"。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将在下一节中加以具体检讨。 其次,在日本,砺波护在1962年从整体上对牛李党争提出了崭新的见解,这是值得注意的。砺波氏首先仔细查阅史料,列出属于牛党的有41名官员,李党有22名官员,并且检讨了两者的出自和出身,认为在两党的成员中,科举(进士)出身者占大多数,也都有"贵族"(郡望)出身者,以此确认了岑仲勉的看法,即两党在出自和出身方面没有差异(但是不同意李德裕无党这种极端的说法)。李德裕曾说:"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皆朋党。"(《通鉴》卷二二四,太和七年二月丙戌条)"方今,中朝之半皆为党人。"(《新唐书》卷一七四,《李宗闵传》)。从这些记载来看,在两个大党派的形成问题上,从每年进士考虑合格者数量之少可以看出,进士出身的人不可能占有那么大的比例;而安史之乱以降的藩镇制兴盛以来,牛李两党的上层虽由"郡望"出身=进士出身者形成,而其下层则是由新兴地主阶级通过辟召的途径吸纳的。所以,牛李两党在构成上没有特殊的异质性;两党争论的焦点,应该从在对待藩镇或对外问题上的主战论(李党)与和平论(牛党)之间的对立去寻求。李党坚持主战论,企图恢复唐朝昔日的统治与权威,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代表旧势力;牛党倡导和平论,肯定和容认现状,可以说是代表一种新势力。(见《中世贵族制的崩坏和辟召制》,《东洋史研究》2113;又见《唐代政治社会史研究》,同朋舍,1986年) 砺波护上述见解的最重要之点在于,过去的成说多着重科举,而他引起人们对藩镇辟召制重要性的关注。但是,当辟召制更为具体的实态--例如什么样的出自和出身的人辟召什么样的出自和出身的人--等问题,还都是有待进一步开拓的领域,今后有必要利用新发现的石刻史料进行基础性的探索和分析。与砺波氏的研究相反,筑山治三郎(《唐代政治制度研究》,创文社1967年)在探讨党争的主要原因时,列举了科举、辟召制,出自出身,围绕用兵的不同政策,以及帝位继承,宦官等问题。以此认为,党争的本质,就是通过科举紧密结成朋党的牛党与作为山东门阀贵族的李党,在出自、出身以及政策倾向等方面的对立。筑山氏确认陈说,但认为由辟召而结成的故吏关系,是朋党结合过程中扩大和强化势力的一种手段。笔者认为,辟召制对党争实质的重要性,是否是两党扩大势力的一种手段,这些问题似乎还应该从当时辟召制的实际形态作进一步的说明。筑山氏还指出,李党领袖中翰林学士出身者居多(李德裕、李绅、郑覃、陈夷行等),翰林学士之间的关系恐怕也是李党构成的重要原因。鉴于翰林学士地位的重要性,这种看法是铙有兴味的。但是,在牛党中也有不少翰林学士出身者(令狐楚、李珏、周墀、崔铉等),因此结合翰林学士的全体进行分析,还留待今后作进一步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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