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城市的兴起
    讨论西欧中世纪城市的兴起问题，其前提应该是那里原来并没有城市。在已有城市存在的地方，用不着说城市还需要兴起。因此西欧中世纪城市的兴起问题直接涉及罗马城市的兴亡存废问题。罗马时代的意大利、西班牙、高卢、不列颠，都存在过繁荣程度不等的城市。罗马帝国晚期，由于市元老阶层的解体，城市不断衰落。但日耳曼人来到后这些城市的情况如何呢？答案却迥然不同。十八、十九世纪的日耳曼派史学家都以为日耳曼人摧毁了罗马文明，城市荡然无存，九世纪后始重新兴起。而罗马派史家如顾朗日、道普什等则主张罗马城市一直保存下来。双方长期争论，不得解决。苏联史学家在封建制的产生问题上大都属日耳曼派，强调日耳曼人的作用。他们主张罗马城市没有遗留。1966年在封建制产生问题的讨论会上，当柳勃林斯卡娅提出作为工商业中心的城市在南高卢并未完全消失，中世纪早期仍还存在时，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即为例证⑤
    罗马城市在中古早期有无遗留的争论，就涉及城市的定义问题。一般都认为罗马时的城市在中世纪早期其工商业已然衰落，仅成为主教驻地或军事堡垒，失去经济意义。如皮朗就认为，如以城市为工商业中心，则加洛林时可谓无城市；如以城市为行政中心、军事堡垒，则加洛林时的城市可谓和以前一样多⑥。皮朗从他的加洛林贸易衰落说（详见后）出发，可能把问题提的过于绝对化了。事实上，无论是主教城市还是工商业城市，在中世纪早期的西欧都是存在的。
    著名的都尔主教格雷戈里有许多关于城市的描述。他描写第戎是一个设防城市，城墙坚固，“四个城门正好朝向世界的四方，三十三座塔楼环城卫护。”⑦而希尔佩里克王（561-584年）更愤怒地慨叹他的王权丧失殆尽，只有呆在各个城市里的主教在进行统治⑧。工商业城市在意大利、南法等地都有，如意大利的帕维亚，东哥特时期和龙巴人时期一直存在，并有工商业者居留，他们的组织受政府控制，在十世纪的文献中仍有记载⑨。法国南部城市马赛，一直是繁荣的商业港口。七世纪时，圣德尼修道院取得特权，可在马赛免税出售某些产品⑩。意大利、拜占廷和近东一带的船只都前往马赛，运去香料、纸草和某些奢侈品等。九世纪时马赛遭阿拉伯人袭击，和东方的贸易有所衰落，但并未完全停止（11）。
    至于西欧中世纪早期工商业存在的材料，也很多。如661年， 科尔比修道院得到在普罗旺斯贸易的免税权。681年，圣德尼修道院得到在纽斯的里亚、奥斯达拉西亚、勃艮第贸易的免税权。878年，结舌者路易（877-879 年）赐图尔内修道院的农奴、佃户以及自由人在王国一切市场上免税贸易之权，不管他是为修道院贸易，还是为自己贸易（12）。由于贸易的发达，因此已形成独立商人阶层。八世纪时，龙巴王艾斯图尔夫（749-756年）规定商人应奉召服兵役，第一等商人相当占有7 份份地或更多土地者，应自备胸甲、盾牌、长矛、马匹；第二等商人则应自备马匹、矛和盾；而第三等商人只要自备弓箭就可以了（13）。860 年当法国向入侵的诺曼人纳贡时，也规定商人应按其房产及资产比例交纳贡赋（14）。城市中独立手工业者存在的证明，见于七世纪时龙巴王罗瑟里（636-652年）所编法典中有关于石匠的许多规定，从中可知当时意大利的建筑业很庞大，有不少雇佣工人（15）。考古发掘更表明，在来因河流域、弗兰德斯的许多城市中，原罗马时代的手工业到中世纪早期仍然保留下来（16）。
    从总的情况看，中世纪早期的城市较罗马时期有所衰落，工商业也有所衰落，但并非这一切都被一扫而光。城市的兴起问题，是基于对罗马城市完全消逝和中世纪早期绝对的自然经济统治的认识而提出的。现在情况已有不少变化，这一提法的正确性便似乎也有重新考虑的必要了。
    城市兴起的第二个问题，是城市怎样兴起的？不可否认，从九世纪开始，关于城市、工商业方面的材料日多，也不断能看到有新的城市产生。西方学者对这些城市产生原因的解释，有马克说、市场说、堡垒说等等，而我们传统的说法是手工业和农业的分离。说由于生产发展、手工业由农业中分离以及独立手工业者聚居而成城市，似乎是从经济分析出发，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但这种说法有把问题简单化的毛病。城市的兴起应该有众多的途径，而不只是一种途径。我们的这种传统说法来自苏联史家，苏联史家的说法是否别有来源，我未来得及查考。但有人介绍十九世纪德国学者希尔德布兰、施摩勒尔等人也有类似说法。在德国东部，来因河以东地区远离国际贸易路线的城市，属于由手工业和农业分离而兴起的，其城市规模很小，兴起过程缓慢，只和附近的乡村进行经济交流，以自己的手工业品供应乡村，而自乡村取得食品及原料。如把这种说法用之于意大利的城市，便不一定相宜了（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