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14项利国利民的新政,光绪要求各省“皆应及时举办”。据查到的档案计算,先后有19名督抚大吏回奏,但对14项新政完全表示赞成并筹办的一个人也没有。有的仅就其中一项或几项发表意见,有的同意其中某项新政,有的原则上赞成,有的口头上肯定,实际上否定,有的公开反对。总之,各项新政的反对者,至少占半数以上,由此可见这场斗争的激烈尖锐。 如额勒精额坚决反对修建铁路。他态度愚顽,言论乖谬,竟以法国各城在普法战争中被占,铁路被毁为依据,断言中国修铁路也将被洋人所据,那时“纵有英雄豪杰之士举义旗而起,无能为矣”。“既如此,又何必劝我兴此四通八达之铁路,而为此揖盗入门之计乎?”并荒唐地认为不修铁路“则中国之民各业基业,而不致失其业”,“泰西之人各界其界,而不敢越其界”,“民教相安,少许多烧杀之祸”,“纲常不紊,乐无穷太平之天”,(35)赤裸裸地反对修路。川湘陕甘督抚口头上说筑路是“极切时务之事”,借口该省“万山丛集,道途险阻”,况“土产无多,商贾稀少”为托词拒执行新政。 至于开矿设厂,则是半数人赞成,半数人反对。吴大澂以“地脉风水”(36)之说反对开采矿产,又强调采矿必使用机器,恐得不偿失。李秉衡以过去开矿30年“皆股本耗折”的教训,因噎废食反对开矿。 整厘金、核关税两项新政,虽不少督抚表示赞成,但他们的出发点与康截然不同,根本不是为去商民之害,减少税厘,以利经济发展,而是着眼于剔除陋规,杜绝中饱,以增财政收入。德寿提出“以收数之盈绌,定委员之功过”(37);其他官吏表示要“实力稽征”,“尽征尽解”。如此办理必将是税吏加紧盘剥,商民负累更重。 铸钞一项赞成者寥寥无几。吴大澂反对铸银元,谭继洵、马丕瑶反对发纸币,他们斥纸币是“以空钞饵天下之银钱,事同诓骗。”(38) 废驿站、创邮政同样遭到反对。李秉衡说,驿站行之已久,上下相安。如效西法设邮政局,官文和商信混淆,容易滋生流弊。德寿更是留恋驿站的所谓诸多好处--递送公文,迎送过往官吏,运送粮鞘,递解人犯等,担心裁去驿站改设邮政局后会带来不便,担心谕旨、奏章及紧急文件发生泄漏,经费未必能节省等等。 折南漕一事,其利显而易见,况且东西数省的实践可证明。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督抚加以反对。额勒精额危言耸听地说:“一旦遇有警报,则数百万生灵坐受其困,此万万不可行也。”(39)奉天、四川与两广各大吏又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声明折南漕与本省无关,应毋庸议。 裁汰冗员一项激起督抚大员强烈反对。奉天、甘肃等省复奏本省“人员本少,无员可裁”。有的陈述“荒远苦塞,薪水仅敷日用”,拒绝裁汰。谭继洵强调湖北各项差使前已再三裁减,今属无可再裁,候补人员“若纷纷咨送回籍,恐于捐务有碍”(40)。 采用西法练兵,尤其受到指责。谭继洵说:“今议者动以练兵必仿西法,然未可强不同者与之同。”(40)认为西洋兵法可参用者,只有添设工兵和兵分一、二等这两条。杨昌濬声称:“甘省各军剿办内地逆匪,自与海防有别,但令将领得人,原不必学习洋操。”(41)似乎只有与洋人打仗,才需要学洋操。 中国海军在甲午战中毁于一旦,如今要想恢复,督抚们更多畏难。就连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著名的洋务派刘坤一也提出一连串的难题:巨款难筹,将才难得,即使恢复也难以制胜敌人。“今南北洋无人堪为水师提镇,即使借款制铁甲等船,徒以资敌。”(42)他的这种思想很有代表性,反映了对外战争中的失败主义情绪。额勒精额也反对恢复海军,他说:“洋人生于海岛如鱼龙,中国之人生于陆地如虎豹,何不置鱼龙于陆地,而驱虎豹于大海也?”(43)洋人并非都生于海岛,近代中外战争证明,海口一旦失守,“鱼龙”则能深入陆地,“虎豹”之威并未将“鱼龙”置于死地。额勒精额之流的无稽之谈,无非是恐惧洋人的心理反映罢了。 督抚反对创办学堂是居于担心学生学习西学,将会冲击圣经贤传,抛弃纲常伦纪。如李秉衡所说“势将驱天下之才力聪明,并心一志以专攻泰西之书,而加诸圣经贤传之上”,致使“人心之陷溺已不可救”(44)。 综观上述,可见新政实难推行,每项新政无一项不受非议和抵制。可知守旧势力不但在中央把持中枢,在地方也是盘根错节,结成一道难以冲破的罗网。光绪的圣旨毫无权威,纹丝不能触动督抚的冥顽态度,更不能督责他们认真遵照实行。一道诏书几成一纸空文。 4 这场斗争的性质及其结果 甲午战后这场政治上、思想上的激烈斗争,一方是光绪采纳康有为、胡燏棻等的变法建议,拟订14项新政,颁发诏书令各省“及时举办”、“实力讲求”;另一方是慈禧及其后党支持下的各地方大吏,以遵旨复奏,筹议新政为名,公然抗旨拒行,发难反对变法。这场特殊形式的斗争,乃是维新与守旧、变法与反变法两大政治势力的搏斗,是一场范围广泛的思想大交锋,同时也是帝党与后党实力较量的又一回合。实质上是守旧派势力对维新派发动“公车上书”,揭开维新变法运动序幕的反击,说明维新运动伊始,即遭守旧派的反对。这种变法与反变法的斗争,一直贯穿于整个维新运动的始终。 光绪帝发布实行新政的上谕这一举措,难能可贵又具有深远影响。它标志着光绪已向维新变法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表达了他变法的决心,同时也是对后党守旧派的一次挑战。他认为以帝王之尊,一纸诏书就能实现新政的贯彻实施,但现实回答他的,却是来自各省大吏的驳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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