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湘军集团与晚清政局(4)
曾国藩等湘军人物生于清朝衰弱之时,这种社会环境使湘军人物的政治态度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他们对日渐显出危象的政治现状是不满意的,特别是对政治腐败所造成的官场恶习及农民起义,表现出特别的忧虑。曾国藩就直言日益危险的社会存在着民间三大疾苦和官场四大通病。民间三大疾苦是:“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二曰盗贼太众,良民难安也”,“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一)[M].29~31.);官场四大通病是:“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颟顸”,“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一)[M].7.)。对蜂涌而起的农民起义,曾国藩也认为是官吏的苛求所造成的:“推寻本源何尝不以有司虐用其民,鱼肉日久,激而不复反顾。盖大吏泄泄于上,而一切废置不问者非一朝夕之故矣。”(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左宗棠也认为,农民起义是由于:“上失教,故民惑于邪说而会匪以生;上失养,故民迫于饥寒而盗贼以起。此吏治之失于其始也,匪与盗初起之时数健卒缚之而有余,乃丁役则有庇纵之弊,官幕则畏办案之烦,以致族邻恐其株连,忧其报复,则有隐之事。甚或正犯巧脱而累及平民,……是非颠倒, 无所适从……此吏治之失于其中也。”(注:左宗棠全集。诗集,3;书牍。61;奏稿。卷1.)这些议论, 不能不说是很有见地的。但是,这并不表明,湘军人物同情农民起义,而是出于对清廷的忠诚而表现的一种忧虑。他们作为封建统治中的一员,受到朝廷的“恩泽”,自然对朝廷有感恩图报的心理,同时,湘军人物都是出身书生的士人,受到深厚的传统文化与历史的教育,有浓厚的“忠君”思想。据统计,湘军将官出身于书生的58%以上,高级将领几乎都是有功名的士人(注:据罗尔纲:湘军兵志。60~66表统计。),正如曾国藩所说,湘军将领乃“矫矫学徒,相从征讨,朝出鏖兵,暮归讲道”的学者。这样一批人,对朝廷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是出于一种历史文化的认同。他们不像行伍出身的纠纠武夫,毫无信仰可言,他们受恩愈重,对朝廷愈加忠诚,总是思图回报。曾国藩在受到清廷的重用之后,就多次表示:“一介贫窭,身跻六曹,且兼摄两职,若尚不知足,再生觖望,则为鬼神所不许。”(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 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注:曾国藩全集家书(一)[M].214.)。可以说,“尽忠报国”是曾国藩这样一批以儒生特起从戎的书生儒将对清政府的基本态度。 由此可见,强烈的功名欲望、经世用世的价值取向,与对清政府的耿耿忠心相结合,构成了湘军人物的政治与心理的素质,使他们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以功业为上、以忠诚为上,处理好与清政府的关系。正如刘蓉致江忠源的信中所说:“君子所自勉者,方大臣际衰乱之世,处昏浊之朝,与庸竖佥壬相侪伍,既不忍纲常沦胥,生民涂炭,而思竭吾力以救之,抑不得不贬损丰采,委蛇忍隐以共济。”(注:刘蓉。养晦堂文集[M].卷3,17、5、32.)出于对朝廷的忠诚, 为了干一番事业,拯救日渐衰落的王朝,重建封建的统治秩序,湘军人物在处理与清政府的关系时,是以忠诚回报“恩泽”、以忠诚消除误解、以忠诚建立功业为原则的。 在太平军初起,清军一败涂地之时,曾国藩从他的忠诚本性出发,表现了极大的焦虑之心:“内度身世,郎署浮沈,既茫乎未有畔岸;外观乡里,饥溺满眼,又汲汲乎有生涯日蹙之势。进不能以自效,退不能以自存。”(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为此,他深感“受恩深重,不能不报”, 乃斗胆连上几书,直陈朝政弊端,矛头直指咸丰皇帝。在最初的上书不被采纳后,他表现出十分急愤:“书生之血诚,徒供胥史唾弃之具,每念及兹,可为愤懑。”(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当咸丰帝被直言所激怒,“欲罪之”之时, 曾国藩乃向咸丰帝再表忠心:“臣材本疏庸,识尤浅陋,无朱云之廉正,徒学其狂;乏汲黯之忠诚,但师其憨。”(注:曾国藩全集。奏稿(一)[M].39.)语虽有忏悔,却透出一片忠诚。 为了建功立业,曾国藩对湘军人物还可以忍隐私欲,以忠诚来创立功业。当曾国藩在江西两年,战事既不顺利,且又多受地方官吏牵制而劳而无功、感到无法行动之时,乃借丁父忧之机,请求开缺回籍。但另一方面又伸手向咸丰帝要权,却让心怀疑忌的咸丰帝顺水推舟,打发回籍。平情而论,曾氏要权,并非完全出于权欲,确实有办事方面的原因。他在给李续宾的信中说:“鄙人数年在外,武不能补千、把、外委之实,文不能辖府、厅、州、县之官,木印屡换,又不见信于人,实觉处处窒碍。……无土无财、无位无民,凡有筹饷之方,动多掣肘之虑。”(注:转引三河大捷[M].长沙:岳麓书社,1988.5.)但是, 咸丰帝为了达到打击曾国藩、牵制湘军的目的,不但不理睬曾国藩,反而对他的部下大加封赏,胡林翼官至巡抚、李续宾已授布政使、杨载福升为提督。这一切都使曾国藩颇悔当初,写信给其弟说:“兄之郁郁不自得者,以生平行事有初鲜终,此次又草草去职,致失物望,不无内疚”,他寄希望于其弟,希望他“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注:曾国藩全集家书(一)[M].378.)可见,在曾国藩心目中,涌动着仍然强烈的功名欲望。故此,当咸丰帝再次召用时,他不再讨价还价,“奉命即行”,因而得到咸丰“忠勇可尚”的表彰。 当湘军攻陷天京,完成了镇压太平天国的任务之时,清政府对这一支已达30万兵力的剽悍之师疑惧日深,对其统帅曾国藩更加戒备,采取各种措施加以防范。熟悉历史的曾国藩当然知道清廷的用意何在,为了表示他对清廷的忠诚,他采取了裁撤湘军、自剪羽翼的办法,求保晚节。其实,作为一个对清廷忠诚不贰的理学家,早在几年之间,就开始思考退路了。1858年,他写信告诫曾国荃说:“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蹙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时,或致连累弟等,惟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注:曾国藩全集家书(一)[M].348.)天京合围之后,曾国藩更敏感地感到清廷戒备的影子,认为“用事太久,兵柄过重,利权过广,远者震惊,近者疑忌”,打算“藏热收声,引谦谢事,拟于近日毅然行之”(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他还说:“自古握兵柄而兼窃利权者,无一不凶于国而害于家,弟虽至愚,岂不知远权避谤之道。”(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所以,他下定决心:“万一金陵克复,拟即引退,避贤者路,非爱惜微名,而求自全也。”(注:曾国藩全集。书札[M].卷1,12、30、27、30;卷3,39、43;卷4,7.)正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当天京克复,曾国藩便开始了裁撤湘军,自剪羽翼的行动,且动作很快,从而赢得了清廷的赞赏。 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以经世派士人为主体的湘军人物,对清政府是忠诚不贰的,是深受传统的“内圣外王”、“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价值理想熏陶,有着强烈的事功心理的。由这样一批人组成的湘军集团,不同于清末的北洋军事集团,甚至也区别于继湘军而起的淮军集团。它不以军事势力为其根本的目标,而更具政治的、文化的集团特色。正是由于这一特色,使它在处理与清政府的关系方面,始终是以忠诚为基础,以稳固封建的秩序为原则,保持着儒将的风格。因此,它避免了历史上屡见不鲜的王朝末年地方势力割据,造成中央权力衰落的局面,相反,它还使晚清政局出现了一些新的政象,造成了所谓“同治中兴”的政治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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