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湘军集团与晚清政局(5)
三 湘军攻克天京、又自我裁撤以后,虽然还保留数万人的规模,但作为一个军事集团的意义已经不大,而是作为一个政治集团继续存在并对晚清政治产生重要的影响。而且,湘军作为一个政治集团,在此时实际上控制江南大部分督、抚的位置,形成对中央不小的威胁。因此,在天京规复后的几年里,清政府对湘军集团仍然是采取压抑与利用相结合的办法,逐步削弱湘军集团的势力。从总的态势来说,清政府仍然是采取分化的政策,即扶植与曾国藩不和的将领,打击曾国藩的亲信,同时又对曾国藩本人采取高位虚荣的方法,使之处于不能构成威胁的程度。清政府采取这样的方法,一方面是基于太平天国已经镇压下去,清政府的心腹之患已除去;而湘军已经大部被裁,也不再构成对清政府的威胁,故不宜也不必对曾国藩及其湘军逼得太紧,且捻军活动日蹙一日,还需要湘淮军队出力。另一方面,湘军政治势力仍然不可忽视,掌握了长江以南重要的地位,早已引起统治阶级内部、特别是满族王公贵族的不满,因而需要加以抑制。 清政府对湘军的抑制,主要是通过对曾国荃弹劾官文案来实现的。实际上,在此之前,西太后就通过对奕訢的处分,敲打一下湘军将领们。1865年4月初,那拉氏亲拟诏旨, 革除奕訢议政王和其他一切差事,后来虽恢复了首席军机大臣一职,但从兹权势大减。在蔡帮琪此次对奕訢发难的奏折中,也涉及到了曾国藩、曾国荃、李元度、刘蓉等湘军将领,这使得曾国藩极为不安。虽然西太后此次并未深究下来,反而给曾国藩的一等侯之上再加“毅勇”二字,但仍使曾国藩十分忧虑,尤其他看到他的几个保案均为吏部议驳,且“责备甚苛,措辞甚厉”,使之深感清廷在疏远他,因而为之“寒心”(注:曾文正公全集·家书,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同治六年正月二十六日。)。事实上,西太后对他是采取既打又拉的方法,使之随时警戒。 1866年10月,曾国荃弹劾官文一案,为清廷剪除湘军政治势力提供了机会。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为人急功好利,学识浅薄,不如乃兄沉稳。他曾率部率先攻入天京,自以为立下头功,却不知因他在天京烧杀抢掠,早已引起天下物议。曾国藩为保全他,乃以病奏请开缺他浙江巡抚职,回家休息了一年多。1866年任为湖北巡抚,与湖广总督官文同署。官文乃满人,极受朝廷重视,但确无本事,且对汉员颇多掣肘。曾国荃任鄂抚后,两人关系紧张。继官文奏请调曾国荃帮助军务,以排挤国荃后,两人关系白热化。于是,曾国荃乃密折弹劾官文。早对曾国荃不满的朝廷权贵,为官文开脱,甚至要照例反坐,治曾国荃的诬陷之罪。对这一事件,西太后先是暂时让步,开缺官文的湖广总督缺,回京任职,回京之后又以大学士身份掌管刑部,基本上没受损失。对这“极轻”的处分,曾国藩感叹“公道全泯,亦殊可惧”(注:曾文正公全集·家书,同治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同治六年正月二十六日。)。然而, 令曾国藩更为可惧的还在后面。12月,以剿捻不力为由,清廷多次严旨诘责曾国藩,御史也弹劾他,清廷又令他开去各缺,回京陛见,实际上令其交出军权。不久,陕甘总督杨岳斌、陕西巡抚刘蓉、广东巡抚郭嵩焘、湖北巡抚曾国荃、直隶总督刘长佑等一批湘军官员全部开缺回籍。曾被时人称颂一时的湘军之盛在西太后的打击下全面崩溃。 面对这一沉重打击,曾国藩十分惊惧。一方面,剿捻无功,已为清廷留下把柄,另一方面,曾国荃惹下祸端,为满朝权贵打击湘军势力提供了机会。更为担心的是,他怀疑是清政府藏弓烹狗之时了。于是,他一面密摺保举官文,以弥补其弟弹劾官文造成的物议;一面多次上奏朝廷,请开缺各职,入都陛见,自请办捻不善之罪,以取信于朝廷。 在打击了湘军集团势力,给予曾国藩以警惧后,清廷又使用另一招,对曾国藩加以安抚。一方面曾国藩毕竟是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有功之臣,从他的言行来看,也确实“忠勤素著”(注:黎庶昌。曾国藩年谱[M].长沙:岳麓书社,1986,221.),只需随时敲打而不必逼得太紧;另一方面,在经过这一次打击之后,除左宗棠、沈葆桢之外,湘军势力已不足为患了,且左、沈又素与曾国藩成见极深。故此,清廷乃采取高位虚待的方式,安抚曾国藩。首先,驳回了御史对曾国藩的参劾,其次,又先后加授曾国藩大学士衔、加赏一云骑尉世职,最后才调他任直隶总督。调任直督,实际上是清廷改变“内轻外重”局面的策略,使曾国藩离开经营多年的南京,确实是大具“深意”的。表面上,却给曾国藩以极大荣誉,西太后四次召见,两次参加国宴,且在国宴上以武英殿大学士排汉人臣班次第一,可谓位极臣。从此以后,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集团与清政府的关系,也就进入了“正常”的规范了。 考察咸、同年间湘军集团与清廷的关系,可以看出,作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立起来的清朝,对于汉人始终是防范的,但同时也因时调整了一些政策,对新崛起的汉族士大夫势力予以利用,有时甚至重用。同时,它的驾驭术又很高明,使湘军集团对事功的追求使他们并没有向武人跋扈的方向发展,而是在备受猜忌,多方掣肘的情况下,不断以言行来表达其忠诚。这主要得益于曾国藩及其将领的理学家性格和书生本性。正是这双方的可融合、接纳的基础,使二者的互动关系就其趋势来说是一致的,由此而使晚清政局在经历了一次罕见的农民战争的打击之后,却没有出现历史上常见的大权旁落、朝廷名存实亡的局面,而是出现了所谓“同治中兴”的局面。 应当说,中兴王朝,是曾国藩这样一批湘军将领的夙愿。正是出于澄清天下、挽救衰世、中兴清朝的愿望,这一批“矫矫学徒”才特起从戎,建立起一支强悍的队伍,而且确将清朝制兵也望而先溃的太平军镇压下去,造成了收拾东南半壁河山的业绩。或许不能说他们的确实现了中兴“大业”,然而同治年间新的政象的出现,又不能不说乃是湘军一班人物所导引出来的。 在政治上,湘军集团的崛起所带来的新的变化,是汉族士大夫势力的崛起。戒备和猜忌汉人,是有清一代的祖制。但是,太平天国的兴起和西方资本主义势力的东来,将满清王公贵族的颟顸、腐败和无能暴露无遗。即使是有识见的满族王公大臣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满人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注:薛福成。庸庵全集·庸庵文续编[M].下卷,7~8、20.),“欲办天下大事,当重用汉人”(注:坐观山人。清代野记[M].下卷。),“非重用汉人,不能已乱”(注:尚秉和。辛壬春秋。卷26.)。与此同时,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中和与西方打交道的过程中,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军人物不但表现出了优于满族官员的才能,更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势力,满族的朝廷似乎也离不开汉家大臣。因而改变了咸丰、同治以后的政治格局,这不能不说是同治年间新的政象。并且,这样一批新进的汉族官员,以镇压太平天国的军功起家,有一股澄清天下、蓬勃向上的锐气,因而在实际为官中,较满族旧臣更有进取心,以曾国藩来说,无论在两江总督还是在直隶总督任内,均采取了一些整顿吏治、发展经济、推动文化的措施,对恢复经过太平天国冲击的社会政治经济秩序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也是同治政治中兴的表现之一。 在经济上,湘军人物通过在镇压太平天国过程中对西方人、西方器物的认识,成为同治年间自强运动的主体。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在与西方侵略势力的交道中,逐步认识到世界格局的变化趋势,也认识到西方坚船利炮、声光电化所代表的物质文明的优越性,因而冲破顽固势力的重重阻力,相继在中国建立起一批新式的军事企业和民用企业,创办了新式的学校,派遣了第一批出国留学生。这一切,都是中国现代化运动的起步。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一切的活动,促使了社会观念的渐次转变,为现代化事业的推进奠定了基础。因此又可以说,中国现代化事业的肇始,也是同治中兴的又一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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