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战争爆发后,在亚狄迦即将面临斯巴达进攻的时候,伯里克利再次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提出自己的对策,并建议民众准备作战,把郊外的财产迁入城内,固守城垣。(26) 和上次一样,雅典人接受了伯里克利的意见,把他们的妻室儿女以及日用家具都从郊外搬进城中,连房屋中的木件,如门板、窗格等都搬走了,牛马等牲畜都送往优卑亚及海岸附近大岛屿上去了。(27) 对此,修昔底德评论说:“雅典人从长久的时间以来就是在分散于全亚狄迦的独立乡村中生活着的;就是亚狄迦统一以后,古时的习惯依然是保留下来的。大多数雅典人,从早几代一直到这次战争发生的时候,都是生长在乡间。现在必须带着全部家属和家具迁移,尤其是在波斯战争后,大家刚刚安定下来的时节,忽然来一个迁移运动,他们心里是很不舒服的。他们很悲伤,很不愿意抛开他们的家园和他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古代神庙,很不愿变更他们的整个生活方式,把每个人所认为是自己的市镇加以抛弃。”(28) 根据修昔底德的评论,我们可以想像反对伯里克利提议的政治家是如何利用民众这一“安土重迁”的情结进行反驳。试问:如果连自己世代居住的家园和供奉的神庙都加以抛弃,不能保护的话,那么战争本身的意义到底何在呢?然而,伯里克利说服了雅典人。在演说中,通过对雅典资金来源、军事力量和将来政策的分析,伯里克利使得雅典人相信,虽然迁移会带来损失,但是“最后的胜利是有把握的”。他说:“除了从别的来源所取得的收入以外,每年由各同盟国所缴纳的贡款平均达到600塔兰特;在雅典的卫城内,还存有6000塔兰特银币。除此之外,还有各私人或国家所捐献而未铸成货币的金银;还有在赛会游行和竞技时所用的礼神杯盏和器皿;也有来自波斯人的战利品以及其他一切一切的资源,其总数也不下于500塔兰特。别的神庙中所储存的金钱,于必要时,也可以取来用,其数目也是很可观的。到了极窘迫的时候,就是雅典娜女神像身上的黄金片也可以使用……至于军队,他们有13000名重装步兵,再加上防守各地和实际上参加防守雅典城市工作的16000名。骑兵人数,连同骑兵射手在内,共有12000人;此外,还有1600名徒步射手,300条三列桨战舰准备随时加入战争。”(29) 换句话说,如果伯里克利不擅长演说,只是向民众宣布有关“迁移”的提议,而不是作一个详细的关于当前局势和将来政策的演说,尽管他的提议是正确的,也很难在公民大会上获得通过。 雅典历史上著名的“密提林辩论”也许最能说明演说的说服功能和对公民大会决策的影响。公元前427年夏攻陷密提林后,雅典人召开公民大会讨论如何处理战俘问题。克里昂和戴奥多都斯分别代表正反两方面的观点,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公民大会通过了克里昂的提议,决定处死密提林全体成年男子,而把妇女和未成年的男女都变为奴隶。但是第二天,雅典人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开始想到这样的一个决议是多么残酷和史无前例。于是雅典人再次召开公民大会,重新讨论密提林战俘问题。和上次公民大会一样,还是克里昂和戴奥多都斯分别代表正反两方面的观点在公民大会上发表演说,但是这次戴奥多都斯的建议通过了。(30) 这就是雅典历史上著名的“密提林辩论”。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两次大会上,讨论的是同样的议题,同样还是克里昂和戴奥多都斯代表两种对立的观点演说,但是他们前后两次的演说却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令民众作出截然相反的决策。为什么呢?如果从演说者发表演说时民众的心理来分析,我们可能会找到一个较为满意的答案。修昔底德说,第一次公民大会召开的时候,密提林战争刚刚结束,民众的心理还依然处于愤怒的状态,对密提林人充满了痛恨和怨愤。因为他们认为密提林暴动是蓄谋已久的事情,更何况是在他们没有将后者视为自己属国的情况下发生的。其实看看雅典人如何处置密提林的将军萨利修斯,我们就可以知道雅典人到底有多么痛恨密提林人了。根据修昔底德的记载,当萨利修斯和其他战俘到达雅典的时候,虽然萨利修斯提出他可以帮助雅典人,使斯巴达人从普拉提亚撤军,但是雅典人马上把他处死了。(31) 而克里昂在演说中正是充分利用了雅典民众对密提林人的这种愤怒和怨恨的心理,提出将密提林全体成年男子处以死刑,把妇女和未成年的男女变为奴隶。虽说戴奥多都斯发言竭力发对,并指出匆忙和愤怒是阻碍善良主张的两大障碍--匆忙通常是和愚笨连在一起的,而愤怒是思想幼稚和心胸狭窄的标志。(32) 但是克里昂最终说服了民众,通过了此项提议。然而,经过一天一夜的消磨,当雅典召开第二次公民大会的时候,民众的心理有了明显转变,他们的愤怒情绪有所消减。这正如克里昂在第二次演说中所说的那样:“经过相当久的时间之后,受害者才来对付作害者,那时候受害者的怒火已经消失了;惩罚罪犯最好和最适当的办法是马上报复。”(33) 然而克里昂的这段话似乎预示着自己这次演说的失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民众对“密提林辩论”前后的心理变化。看来这次是戴奥多都斯在演说中充分利用了民众愤怒情绪消减的心理,顺应民意,提出了较为温和的政策,建议只审判暴动的贵族首领,让其余的人在自己的城邦中生活,从而说服了民众,使得自己的提议得以通过。可见,在处理密提林问题上,雅典民众前后截然相反的决策足以说明演说的说服功能和对公民大会决策的影响。所以在第二次演说中,克里昂则抱怨:“你们(指民众)经常是言辞的欣赏者;至于行动,你们只是从人家的叙述中听来的;如果将来需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们是从听到关于这个问题的一篇好的演说词来估计可能性;至于过去的事情,你们不根据你们亲眼所看到的事实,而根据你们所听到的关于这些事实的巧妙言词评论,一个新奇的建议马上骗得你们的信任;但是被证实了的意见,你们反而不愿意采纳;凡是平常的东西,你们都带着怀疑的态度来看待;遇着似是而非的理论,你们就变为俘虏……你们是悦耳言辞的俘虏;你们象是坐在职业演说家脚下的听众,而不象是一个讨论国家事务的议会。”(34) 克里昂的抱怨或许更能说明演说的说服功能和对公民大会决策的影响,正如他“处死密提林全体成年男子,而把妇女和未成年的男女都变为奴隶”的提议在前一次公民大会上通过的一样。 “西西里辩论”是反映演说的说服功能和对公民大会决策影响的又一个重要例证。公元前415年,雅典人举行公民大会,讨论是否向西西里派遣远征军,帮助厄基斯泰人对栖来那斯人作战。正反两方面的意见都表达了,但是受到赞成远征一方演说的鼓舞和影响,通过了派遣60条船舰前往西西里的提议。五天之后,雅典人又举行了一次公民大会,讨论最迅速地准备远征的船舰,并表决增加军需供应以满足远征将军们的需要。尼西阿斯认为雅典人的政策是错误的,所以他上前发表演说,想改变雅典人的心志。尼西阿斯发言之后,虽然也有少数人赞成他,但是大多数跑向前来说话的人都赞成派遣远征军,不要对已经通过的议案退却。支持远征军最激烈的是亚西比得,他也走向前发表演说。听了亚西比得的发言之后,雅典人比过去更加急于想发动这次远征了。(35) 最后,雅典人表决通过了关于远征军的数目以及远征军的一般事务。为什么亚西比得能够说服民众支持远征呢?根据修昔底德的记载,在召开公民大会讨论远征西西里问题的时候,雅典民众受到厄基斯泰人和雅典代表团报告的鼓舞,处于激动和兴奋的状态。亚西比得正是利用了民众这种激动、兴奋的心理,谄媚民众,鼓动远征。虽然尼西阿斯详细论证了远征的不切实际、远征的难度,但是他无法改变民众此刻高昂的情绪和兴奋的心理,所以最后是亚西比得的提议通过了。这正如修昔底德所评论的:“雅典人完全没有因为准备工作的困难而失去远征的欲望,反而比以前更加热烈些……每个人都充满了远征的热情。年老一点的人认为他们将征服那些他们将航往的地方,或者,有了这样大的军队,他们至少不会遭到灾祸了;年轻一点的人希望看看远地的风光和取得一些经验,他们相信他们会安全地回来的;一般民众和普通士兵希望自己暂时得到薪给和扩大帝国使他们将来可以取得永久的薪给工作。大多数人的这种过度热忱的结果使少数实际上反对远征的人害怕别人说他们不爱国,如果他们表示反对的话,因此就不作声了。”(36) 由此看来,在公民大会上,演说的目的在于说服民众,以便影响民众在公民大会上对其提议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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