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艾德礼的电报后,杜鲁门立即与国务卿贝尔纳斯(James F.Byrnes)以及参谋长们进行商议,结果,美国在英国压力之下不惜修改“一号命令”,同意“在受降问题上明确把香港划出中国战区”。杜鲁门在21日给蒋介石的电报中说,美国“不反对由一位英国军官在香港受降”。杜鲁门尽可能降低他改变原先态度的意义,说这“主要是具体操作性质的军事事务问题”,“在任何方面都不代表美国对于香港未来地位的观点”,他希望蒋介石“以合作与谅解的精神看待此事”(64)。22日,贝尔纳斯公开表示,香港问题将在即将举行的伦敦四大国外长会议上进行讨论。英国政府对此颇感惊愕。23日,艾德礼针锋相对地宣称,英国已经拟妥在远东恢复行政的计划,并已做出由英国军官在香港接受日军投降的安排,它不准备对英国在远东的领土主权作任何修改(65)。 杜鲁门修改“一号命令”,美国拒绝支持中国,国民政府处于孤立无助的地位。蒋介石无可奈何,于23日复电杜鲁门,表示“同意授权一位英国司令官去接受香港日军投降”,并将派中、美军官各一人出席受降仪式。蒋介石这里所说的“授权一位英国司令官”云云,无非是作出实质性让步时一种保全面子的说法,杜鲁门自然明白,他立即回电,感谢蒋介石“体谅人的行动缓解了困难的局面”(66)。24日,美国方面宣布,麦克阿瑟已经向日本大本营发出命令,香港日军向英国军官投降。同日,蒋介石对香港问题作公开表态。他在中常委、国防最高委员会的联席会议上的讲话中明白宣布:“中国决不藉招降的机会,忽视国际合作和盟邦主权”,“关于香港的地位,以前是以中英两国条约为根据,今后亦当以中英两国友好的关系协商而变更”(67)。从而明确表示,他无意在此时提出新界问题,他仅仅是要行使-一即使是名义上行使作为中国战区统帅在香港受降的权力。 但英国政府却无视这种权力。27日,薛穆奉命口头告诉蒋介石,英国不按受他的建议,“英国必须重新恢复香港的原状”,并已指派海军少将夏悫(C.H.Harcourt)主持受降。蒋介石反驳说,作为中国战区统帅,受降香港日军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但又顺水推舟地表示,既然英国政府已指派了夏悫少将,他从即日起就授权给夏悫。他还说:“如其不按受此委托而擅自受降,则破坏联合国协定之责任在英国,余决不能放弃应有之职权,且必反抗强权之行为。”(68)同日,蒋介石还召见驻华武官卡顿·戴维亚尔。该武官随即向国防部长伊斯梅报告说,在过去两年中他多次见过蒋,有时是在非常紧急的时候,“从未见他像今天这样激动”,他认为“如果我们坚持现在的态度,我们将严重损害将来的对华关系(69)。 英国外交部异想天开,于28日下午2时致电薛穆,表示希望蒋介石不要公开提出授权受降的要求,希望他“单方面地放弃这种权力以利于英军司令”。10分钟后,外交部又追加一电,称蒋介石现在的态度与他8月24日关于香港的声明不一致,并提出一项新建议:由夏悫代表英国政府、蒋介石授权另一名英国军官作为代表联合受降(70)。 次日一早,薛穆往见吴国桢,要求安排拜会蒋介石,遭到回绝。吴国桢说,蒋介石不会同意英国的新建议。薛穆立即电告外交部说:“鉴于蒋介石的态度,如继续讨论此事,除了徒增双方的敌意,不会有任何结果。”(71) 30日下午,蒋介石接见英国大使和武官。他对英国“践踏他作为中国战区统帅的权力表示愤慨”。薛穆在当天给外交部的报告中说,他与武官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接受授权”。他进而警告说:“除非此事得到解决,这个争端将可能损坏我们与中国人的关系,而且正是在对我们的利益至关重要的时刻-一为了重建我们在上海等地的利益,我们应当得到中国合情合理的合作,如因香港问题而使蒋介石留下极为恼怒的感情,那么不但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而且在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都会遇到障碍和恶意。”(72) 薛穆的这一警告显然起了作用,英国政府是不能不考虑战后与中国的长远关系的。外交部遂于31日下午致电薛穆,表示同意夏悫同时代表英国政府和中国战区统帅蒋介石受降,并欢迎中美两国各派一名军官出席受降仪式(73)。这样英国十分勉强地接受了委托受降的方式。蒋介石总算保住了一点面子,可以自我安慰了:这“是公义必获胜利之又一明证”(74)。但十分明显,在受降权之争中,赢家仍然是英国。 8月30日,夏悫率领的英国舰队在香港登陆,恢复了对香港的占领。9月16日,夏悫以英国政府和中国战区统帅蒋介石的双重代表身分,在香港督宪府接受日军投降。夏悫在香港成立军政府,英国对香港的殖民统治正式恢复。 行文至此,我们不难得出下面一些看法。 在太平洋战争中,中国通过领衔签署《联合国家宣言》,成立中国战区、废除治外法权、列名于《关于普遍安全的宣言》、发表《开罗宣言》等一系列外交和军事举措,提高了国际地位。号称“四强”之一,但中国并未被其他大国视为平等的伙伴。如果说《雅尔塔协定》是美苏背着中国而将中国利益私相授受的交易(75),那么中英在香港问题上的交涉就是英国继续恃强凌弱的事例。不论是在新约谈判中,还是在受降安排上,国民政府都曾为实现理所当然的权力作过一些努力,但决策者仍然存在着半殖民地心理,缺乏自立自强意识,又没有审时度势地采取得力措施(76),常常知难而退,加之缺乏盟国的支持,以致把理直气壮的事情做得低声下气。美国政界和舆论界虽然对英国的殖民主义政策有所批评,但美国政府到关键时刻仍然支持英国,而不是中国。这既表现了美、英传统的“血浓于水”的“特殊关系”,也表现了美国对中国的轻慢。总之,在有关香港问题的交涉中,处处可见一百年来中国与列强关系的延续。 英国对香港的立场并不是一个特殊的事例,它与英国对印度、缅甸、马来亚等的立场是一致的。对于印度,英国拒不考虑国大党的要求,坚持其殖民统治而不加变更。对于当时被日本侵占的那些原有殖民地,英国力图在战后恢复原状。也就是说,在太平洋战争中,一方面,英国作为主要盟国之一,与中国、美国以及后来的苏联,与亚太地区各国人民一起,进行着反对日本法西斯的殊死斗争;另一方面,英国又无时无刻不想着恢复其殖民帝国。正如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泰勒(A.J.P.Taylor)所说:“档案材料现在揭示,大不列颠进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大英帝国,而且甚至还要给大英帝国增添点什么(如对利比亚)。”(77)但是,毕竟时代不同了,硬要把旧时代的做法搬到变化了的时代,其结果肯定是不美妙的。 *本文援引的档案资料,是笔者1993年下半年在英国从事研究时从英国国家档案局丘园新馆搜集到的,其中FO是英国外交部档案,CO是殖民地部档案,CAB是内阁会议档案,PREM是首相府档案,文中不再一一说明。在此,笔者谨对英国学术院王宽诚基金的资助表示衷心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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