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墨西哥革命的史学是伴随着1910年革命的爆发而产生的。过去一百年,这场革命一直是墨西哥政府和执政党的合法性来源、人民的“集体记忆”,也是墨西哥国内和国外历史学者持久不衰的研究热点,由此产生了难以数计的学术文献。然而,正如克罗齐所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① 历史学者对墨西哥革命的解释不可避免地受到其所处时代的影响,墨西哥革命史学思潮的发展趋势与革命以来墨西哥的经济、政治、思想和学术潮流的变化密不可分,反映了、并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革命以来的墨西哥历史和现实。 一 墨西哥革命史的最初撰写者也是革命的参加者。由于来自不同的革命派别,这些作者对革命的解释自然是站在自身所属派别的立场之上的,不可能写出“客观的”历史。 1910-1911年,弗朗西斯科·马德罗领导的自由派和起义农民的联盟推翻了迪亚斯政权。马德罗派以及其他革命者认为,推翻迪亚斯政权的“革命”不同于墨西哥历史上的历次暴动,它并非简单的政权易手,而是一次真正的革命,就如同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一样。1911年5月,迪亚斯辞职,他的政权立即被称为“旧制度”(ancien régime),直接借用了对大革命前的法国政权的称谓。根据马德罗派的观点,1910年的革命是墨西哥历史上继1810年的独立运动、19世纪50年代中期的革新运动之后的第三次革命,而这次革命的领导人马德罗可与伊达尔戈、胡亚雷斯相提并论。 1913年,韦尔塔发动政变,推翻了马德罗政权,马德罗被暗杀。韦尔塔试图重建一个迪亚斯式的政权。支持迪亚斯和韦尔塔的派别认为,1910年的墨西哥革命是一场无政府状态的政治混乱,革命是由煽动人心的野心家发动的,他们追求个人权力甚于关心社会公正。天主教徒也撰写著作和文章,批判革命中的反教会措施,他们试图将墨西哥革命涂上布尔什维主义的色彩。很多外国观察家站在外国投资者的立场上,宣称革命仅仅是一场对外国人进行盗窃的借口。② 1914年夏,在萨帕塔、比利亚领导的南、北农民武装以及贝努斯蒂亚诺·卡兰萨为首的立宪派武装的进攻下,韦尔塔政权武装被击败,7月,韦尔塔被迫流亡欧洲。起初,立宪派就宣布,韦尔塔政权是反革命的旧制度的复活,立宪派的革命是1910年革命的延续。站在卡兰萨派立场上的莱尔多·德·特哈达(Lerdo de Tejada)指出,墨西哥历史上只有三个时期发生了进步的变革,这就是伊达尔戈起义、胡亚雷斯领导的革新运动、马德罗和卡兰萨领导的墨西哥革命。③ 但是,立宪派认为,1913年反对韦尔塔政权的革命在1910年反对迪亚斯政权革命的基础上向前推进了一步。在他们看来,革命的根本目标,除了解决政治问题外,还要解决经济问题。1914年,卡兰萨指出,他所领导的革命是“一场社会革命,而马德罗领导的革命仅仅是一场政治革命,即争取有效选举和反对连选连任的斗争。而人民的要求,你能相信我,则比这要深刻得多”。④ 在卡兰萨派看来,这场社会革命意味着社会的、经济的、民族精神的、道德的改革,就经济方面而言,最重要的是土地的平均分配。因此,卡兰萨派一方面肯定马德罗的革命功绩,但同时也直接或间接地对马德罗派提出了批评。对此,马德罗派并不认同。他们站在自由民主的立场上,批判卡兰萨政权实行军事专制、腐败,推行民众主义以及政党政治,要求建立“没有形容词修饰的民主”。⑤ 随着韦尔塔政权的倒台,反韦尔塔的革命联盟也随之解体。卡兰萨派、比利亚派、萨帕塔派之间的内战随着开始。除了战场上的较量外,围绕着对墨西哥革命的立场,各方也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比利亚派认为,墨西哥革命包括马德罗反对迪亚斯的起义和立宪主义者反对韦尔塔的斗争。与卡兰萨派不同,比利亚派认为,自己是坚定的马德罗派。显然,这种立场致使一些原马德罗派成员和马德罗家族的成员在1913和1914年加入到比利亚阵营中。⑥ 比利亚指出,卡兰萨背叛了建立民主政府和实行社会经济改革的革命理想。比利亚号召墨西哥人民,在他的领导下,为了民众的解放和真正民主制的建立,再做一次流血牺牲,以实现革命的原则。与比利亚派不同,对萨帕塔派来说,无论马德罗派还是立宪派,都不是革命者。墨西哥革命是一场“人民革命”,开始于1910年反对迪亚斯独裁政权,继之以后来反对马德罗、韦尔塔和卡兰萨的斗争,革命的理想是实现1911年萨帕塔宣布的“阿亚拉计划”。 1914-1915年,卡兰萨战胜了比利亚和萨帕塔,1917年通过宪法,同年,卡兰萨当选为墨西哥总统。卡兰萨派利用政府的各种宣传工具,贬低对手,抬高自己。根据卡兰萨政府的官方观点,虽然马德罗是墨西哥民主制的殉道者,但是,在马德罗被暗杀后,马德罗派成员却胆怯地逃之夭夭。随后,所有反革命利益汇集到韦尔塔身上,立宪派反对韦尔塔的战斗实际上是人民与反革命势力的斗争。比利亚和萨帕塔虽然不是反革命者,但是他们被卡兰萨政府描述为反革命的工具,尽管可能是不自觉的工具。因而,墨西哥革命可以被分为三个时期:战胜韦尔塔政权、打败比利亚和萨帕塔、立宪秩序的恢复与墨西哥的重建。⑦ 因此,“立宪派的胜利使卡兰萨得到了构建他自己的‘历史’,即胜利者的历史的权力”。⑧ 但是,这种“胜利者的历史”的灌输并没有完全抵消掉墨西哥下层民众对于萨帕塔和比利亚的正面评价。在流行歌曲、民间传说中,萨帕塔和比利亚依然是墨西哥人民心目中的革命英雄。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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