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群岛也因檀香木而名闻于世。公元4世纪,波利尼西亚人乘独木舟破浪至岛定居,起名“夏威夷”。1778年航海家库克(James Cook)“发现”该群岛。后来者在岛上见到郁郁葱葱的檀林,贸易蓬勃开展起来。“波士顿的威廉·台维斯和约纳桑·温喜薄在1793年左右开始装运檀香,后来就取得了经营这种贸易的专利权”。1794年英国航海家威廉·布朗(William Brown)抵达这里,自此成为过往船只的停靠地,凡经“西北海岸”驶往中国的商船,多在此停泊,不仅为了水煤的供应和船员休息,更重要的是檀木的获取。19世纪初夏威夷的檀香木贸易大兴,外来移民日增。首府火奴鲁鲁(Honolulu)因此被华人名副其实地称为“檀香山”,“华人初至其地,见檀香山之木最多,遂呼此名”。(60)正如研究早期中美关系史的名家赖德烈所言:地图上的“檀香湾这些名称乃是在那些遥远地区早期美国贸易的存在和他的开拓的性质的证据”。(61) 不久,美人的寻木足迹又踏上新区域。1804年,纽约的两桅帆船“联合号”没有取得皮货,便与英人订约去斐济物色檀木,虽然船长和几个船员被土人杀死,但这艘船还是装了货驶往广州。美国人渗入对华檀香木的经营,引起了英国人的警觉,1805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档案记载:“本季美国与广州的贸易有新的发展。但现在有一个大发现,就是南海各岛屿出产的檀香木”;第二年的1月22日,又出现如下记录:“最近从南海到达的一艘美国船,运来斐济群岛出产的檀香木约2000担至3000担之间,据说该处发现有同样木材的森林很多”,运入的檀木质量好,块头大,成本与广州市价间溢价一倍多。(62)1806年,在“联合号”发财的刺激下,专事采运檀木的“希望号”出航,船抵斐济后,与当地酋长订了采集合同,土人把檀香木从山上运下堆在海边装船,美商以各色小饰品交换。当“希望号”离开时,酋长答应在18个月内再收集好第二船货,合同甚至规定,在同一时期内不得把檀木卖给别船,等于是获得了买断权。1808年6月15日,“唐昆号”在“希望号”船长的指挥下自纽约出航,获得特别优待而免受当时在美国实行的封港令限制,它发觉前此所订合同为“土人丝毫不苟地遵守着”。1810年5月,“兴隆号”从撒冷驶往斐济,“这是从该港口出发的许许多多次类似的航行”。(63)1811年,美国从斐济运来檀木4130担;英国从该地运来3521担。1812年,美人的寻香足迹扩及太平洋上的多岛,运来檀木7350担。(64)那个时代,美国能用来对华进行交换的物品非常有限,主要是人参、皮毛和檀木,其中前两宗产自美国本土或临近地区,是暖寒地区的出品;檀木则取自远离本土的“东方”,是热带地区的产品,恰如时论:“此间的美国人实际上成了世界的公共搬运夫。”(65)美国人跨越大洲大洋,曲折绕道,中停数站,即为获取此类恩物。“美国人总算幸运,在毛利西亚和广州之间的各个口岸所愿意要的交换物品各不相同。……在船抵达广州之前,商货会有三、四次的调换。”(66) “檀香贸易的衰落不像毛皮贸易或捕海豹航行那样早。1817年考兹布发现檀香贸易在夏威夷群岛仍然极盛。当地政府已经获得这种木料来源的管理权,美国人付款的办法是以货物交换,支付硬币,并且有一次是用一艘船换取檀香的。在1825年或1826年,考兹布估计每年檀香的出口为三十万元,但这个估计过高了。”(67)估计的确“过高了”,实际上,美国在华的檀香木销售额从未达到过30万元。1817年,英国在华檀木的销售额是75200元,美国是166200元,已然超过了英国。但这类情况并不多见,多数年份,美国的输华量还是无法抗衡英国。1819年,英国人通过檀香木获益139617元;美国人获益101228元。1821年,美国售得269320元,此乃美国檀香木收入的鼎盛年份,距离30万元仍有差距,之后便下落。1822年,英、美的收益分别是113676元和139408元。美国虽然超过英国,但自身减少很多。1824年,英国运入檀香木价值166447元;美国66942元,(68)被英国大幅反超。(69)外贸是国力的体现,葡萄牙、荷兰、英国、美国等檀木经营国的轮替显明地反映出世界贸易的霸主易位和新兴国家的崛起。 檀香木及副产品,很早就是国际舶来品,也早就形成国家关税。宋绍兴三年,户部勘定“番商”市舶抽解,析出檀香、木香等品名。(70)明万历十七年的货物抽税则例规定“乌木每百斤税银一分八厘,紫檀每百斤税银六分”;万历四十三年的税则一是细化,二是减税:“檀香,成器者每百斤税银四钱三分二厘,不成器者每百斤税银二钱七厘。……紫檀,每百斤税银五分二厘。”(71)鸦片战争之前清朝的税例秉持分门别类愈发细化的原则:进口紫檀每百斤税九钱;檀香木制成品则有界属区别,在“木器”门类下:“紫檀器、檀香器、影木器每百斤各税九钱”;在“竹木器”门类下:“紫檀大围屏每架税五两,紫檀小围屏每架税二两五钱”;在“杂料”门类下:檀香油每百斤纳税三两;在“香料”门类下:“上檀香每百斤税一两,下檀香每百斤税七钱,上下对报每百斤税八钱五分”,(72)与其他香料税率比较,檀香因价格高,税率也高。以上是官方公布的正规关税,檀香木进口当然不止于“正税”,还有各种“规费”,外商列举1832年1月粤海关收缴“檀香水”的相关关税与规费:钦定税饷0.85两,附加税0.255两,秤量0.15两,行佣0.45两,关规0.08两,共计1.785两;另加贸易捐0.415两;正税2.2两。各项“陋规”与“正税”大致相当。难怪外商对此抱怨不已。(73)清朝当局还实行垄断专营制度,除了官方指定的行商外,其他商人不得染指檀香木的进口。(74) 檀香木来自海外,国人也寻香踪影,追根溯源,对产香诸国有了渐次了解。唐朝玄奘已经知晓印度出此俏货,唐人知道的产檀国还有“哥罗”(今马来半岛西岸)、“堕婆登”(今苏门答腊东岸或东南岸)等。(75)宋朝赵汝适撰《诸蕃志》:“檀香出阇婆之打纲(今加里曼丹岛之吉打榜)、底勿二国(今帝汶岛),三佛斋(今苏门答腊东南)亦有之。其树如中国之荔支,其叶亦然,土人斫而阴干,气清劲而易泄。”开列的产檀国还有“佛罗安”(今马来半岛中部)、“苏吉丹”(今苏加丹拿)等。(76)明朝黄省曾述“爪哇国”,土产多“白檀香”;甚至远记“阿丹国”(今也门亚丁)“土物多紫檀木”。(77)到了鸦片战争前后,檀香木产地渐多发现,国人也更多关注,魏源叙“东南洋”的“松巴岛,又名桑巴,在南洋州之西佛罗利斯岛之南……岛中土产檀香为最”。(78)张德彝为中国最早的驻外使臣之一,1866年随团出使,一生8次出国,每次都写下详细日记,依次成辑《航海述奇》、《再述奇》至《八述奇》。其《四述奇》称:“扎美喀岛,在中阿美里加之东南,距古巴二百七十里”,出产“檀香、沉香等”。(79)其《五述奇》称:“搜娄门群岛,亦在澳大利亚之东北,周共五千七百方洋里,居民八万,土产檀香”。(80)清末,宗室载振出访各国,集见闻纂《英轺日记》,专门提到纳入“新版图者曰夏威仁岛俗呼檀香山”。(81)此时距1898年美国将夏威夷划入领土版图为时不久,故有此记。檀香木分有几类,一曰老山香,产印度,条形大,材致密,香气醇。制香时往往要先行搁置,待气息沉稳醇和,有存放数十年者,可谓极品,故又称“老山檀”。二曰地门香,产于印尼及帝汶(地门即“Timor”之音译),多弯曲有分枝,但有些质量亦极佳。三曰雪梨香,产于澳洲或南太平洋岛国,以斐济出产为好。而后两种檀香(亦称“新山檀”)正是海道开通后新发现的。(82)地理大发现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史(global history)时代,整体性的世界经济贸易体开始架构,物种与物品的交流是其中要项,内中不乏各色各类的大故事,却又是每每被今天的研究者忽略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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