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诸侯王薨,其国大臣行服如朝廷大臣之于天子。《晋书·丁潭传》载:“辄案令文,王侯之丧,官僚服斩,既葬而除。”时琅邪王司马裒薨,其国郎中令丁潭奉诏葬毕除服,心丧三年。王国官属若违犯此制,也要受到清议惩处。《晋书·李含传》载: 寻举秀才,荐之公府,自太保掾转秦国郎中令。司徒选含领始平中正。秦王柬薨,含依台仪,葬讫除丧。尚书赵浚有内宠,疾含不事己,遂奏含不应除丧。本州大中正傅祗以名义贬含。中丞傅咸上表理含曰:“臣州秦国郎中令始平李含,忠公清正,才经世务……秦王之薨,悲恸感人,百僚会丧,皆所目见。而今以含俯就王制,谓之背戚居荣,夺其中正。天王之朝,既葬不除,藩国之丧,既葬而除……臣从弟祗为州都,意在欲隆风教,议含已过,不良之人遂相扇动,冀挟名义,法外致案,足有所邀,中正庞腾便割含品。臣虽无祁大夫之德,见含为腾所侮,谨表以闻,乞朝廷以时博议,无令腾得妄弄刀尺。”帝不从,含遂被贬,退割为五品。 此事《通典·礼四十八》“斩衰三年”条有载,且文意较胜。如傅咸上表云:李含“俯就王制,如令除服,葬后十七日乃亲中正职。时议谓之背戚居荣,夺其中正。”但实际情况却是:“含有王丧,上请差代。尚书敕王葬日在近,葬讫含应摄职,不听差代。葬讫,含犹踌躇,不时摄职,司徒屡摘罚访问以蹴含,含乃视事。含承天台之敕,逼司徒之符,然后摄职,含之适职,随而击之,此为台敕府符陷含于恶也。”由此看来,李含“葬讫除丧”符合王制,但尚书赵浚“疾含不事己”,敕李含葬讫摄职,随后又以“背戚居荣”而阴谋陷害之。州大中正傅祗、郡中正庞腾不明就里,遂对李含贬降乡品,予以清议处罚,以致李含终因“葬讫除丧”一事被贬,成为一桩冤案。 汉魏以来,随着封建人身依附关系的加强,门生故吏与举主、郡将之间也形成一种特殊的关系。《宋书·礼志二》载:“汉、魏废帝丧亲三年之制,而魏世或为旧君服三年者。至晋泰始四年,尚书何桢奏:‘故辟举纲纪吏,不计违适,皆反服旧君齐衰三月。’于是诏书下其奏,所适无贵贱,悉同依古典。”然而,由于传统习俗的影响,到晋惠帝时,仍然有人将不为旧君服丧视为违犯丧纪,并告之州大中正,要求对之加以清议处罚。《通典·礼五十九》“与旧君不通服议”条记载这样一件事: 惠帝元康中,赵郡吏苏宙不奔吊于郡将,中郎、关中侯曹臣移冀州大中正:“臣以元康四年,为先定公薨背,还济北穀城墓宅安厝。太学博士赵国苏宙,昔先公临赵,以宙为功曹,后为察孝。前臣遭难,宙为镇东司马;赵之故吏,有致身叙哀者,有在职遣奉版者,唯宙名讳不至。宙今典礼学之官,口诵义言,不可废在三之义。于宙应见论贬。” “在三之义”是指君、亲、师,可见当时风俗仍以故将、举主为“君”。其时朝廷将苏宙之事下省论议,苏宙也上书为自己辩解说:“宙虽不德,数受教于君子,宁有故将之丧,而忘奔赴之哀。”并称自己“闻凶则因发键步,书吊嫡孙,键步迴说,丧已还东阿,留书付其从子综”。当时参与讨论者大抵皆同情苏宙。如国子博士周裒就说:“苟能致书唁,吊祭阙之可也。”河内太守孙兆也说: 秦罢侯置守,汉氏因循,郡守丧官,有斩衰负土成坟,此可谓窃礼之不中,过犹不及者也。至于奔赴吊祭故将,非礼典所载,是末代流俗相习,委巷之所行耳,非圣轨之明式也。今之郡守内史,一时临宰,转移无常,君迁于上,臣易于下,犹都官假合从事耳。又当故将未殡之前,已受天子肃命之任,王事敦我,密勿所职……犹不得将养父母,而况远赴吊祭故将乎!其议贬者,可谓行人失辞(14)。 孙兆认为,汉代为故将奔赴吊丧乃“末代流俗”,故将与吏员的关系不过是行政隶属关系,故吏一旦受天子之命而为朝官,自当以“王事”为重(15)。上述看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晋时期中央集权政治有所加强,而郡将与故吏的封建人身依附关系有所松动。在这样的背景下,“其议贬者”未占上风,苏宙也未被中正降品和遭致清议处罚。 此外,在治丧过程中,吊祭之礼也是礼制的重要内容,并为时人所重。《晋书·王祥传》:“祥之薨,奔赴者非朝廷之贤,则亲亲故吏而已,门无杂吊之宾。”吊祭之时,吊者与丧主均遵守有关仪轨,不得违犯礼制。《世说新语·任诞篇》载: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裴至,下席于地,哭吊谚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16)。 阮籍放达不羁,视礼法为蔑如,但其母故去,也免不了吊祭之礼,尽管其行礼违犯一般吊礼之常规。又《晋书·何曾传附子劭传》载,何劭于晋惠帝永宁元年(301)卒: 子岐嗣。劭初亡,袁粲吊岐,岐辞以疾。粲独哭而出曰:“今年决下婢子品。”王诠谓之曰:“知死吊死,何必见生!岐前多罪,尔时不下,何公新亡,便下岐品,人谓中正畏强易弱。”粲乃止。 此事与阮籍事例相似,都是吊者守礼,丧主非礼,以致中正袁粲发誓要降下何岐之品,但为王诠所劝阻。可见吊者或丧主若不遵守吊祭礼规,也要受到清议处罚。 其次,遵守孝道是儒家伦理学说的核心内容。所谓孝道,就是事亲之道、养亲之道、孝亲之道。父母在世时要奉养至谨,父母去世后要服丧三年,竭尽哀思,否则就要遭致清议,乃至终生废弃。《晋书·阎缵传》: 父卒,继母不慈,缵恭事弥谨。而母疾之愈甚,乃诬缵盗父时金宝,讼于有司。遂被清议十余年,缵无怨色,孝谨不怠。母后意解,更移中正,乃得复品。为太傅杨骏舍人。 为人子而盗窃父时金宝,自属不孝。故阎缵被继母所诬,遂被中正降品,清议十余年,因此失去了仕进资格。这是为子不孝而遭致中正清议之例。 魏晋时有归乡葬习俗,凡父母卒后不归葬本土,也被视为不遵孝道,要受到清议处罚。《晋书·陈寿传》载: 遭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及蜀平,坐是沉滞者累年。司空张华爱其才,以寿虽不远嫌,原情不至贬废,举为孝廉,除佐著作郎……授御史治书。以母忧去职。母遗言令葬洛阳,寿遵其志。又坐不以母归葬,竟被贬议。 陈寿因父丧“使婢丸药”,遭致“贬议”,其时蜀汉尚无中正。传称“坐是沉滞者累年”,当是说蜀亡之后,魏、晋中正不予品第之事。这一点在同书《何攀传》中也可得到印证,传称:“攀居心平允,蒞官整肃,爱乐人物,敦儒贵才。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遗滞。巴西陈寿、阎乂、犍为费立皆西州名士,并被乡闾所谤,清议十余年。攀申明曲直,咸免冤滥。”可见,“坐是沉滞者累年”就是被“清议十余年”。陈寿后来“不以母归葬”于蜀,再度遭到“贬议”。本传称“寿至此,再致废辱”。则陈寿一生坎坷,两遭清议,令人感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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