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研究讲会而有心得的学者是钱穆先生。1939年,抗战军兴,他以缔造新国民之宏愿而著《国史大纲》,在《社会自由讲学之再兴起》的标题下,将书院、讲会置于宋元明三代学术发展的大背景下考察。他将宋明讲学分成学校、学会两条路径,而将书院、讲会分置于两途,认为:私人寺庙读书、书院、州学、太学为一线,属于学校,形于讲堂,“惟政治上不上轨道,此线之进展即告终止”。而学会一线,实属私人讲学之传统,原本“为学校之变相”,经二程、朱陆、王阳明及其弟子三期演变而至讲会,“完全脱离学校气味,变成纯粹之社会公开演讲与集会研究性质”;“讲学家可以不必顾到学校教育之种种方便,只在几次谈话中收作兴人才之效”。因而,“此种讲学,传播极快”,“社会学风逐步扩大,逐步普及,而此线之进展,亦逐步膨胀”。质此之故,“学校教育,渐渐转移变成社会教育,于是乃有所谓‘讲会’之兴起”。正是在这样的知识背景下,钱穆先生提出了自己对讲会的看法: 讲会与以前讲堂精神又不同。讲会其先原于阳明之“惜阴会”,阳明弟子如王龙溪、钱绪山诸人,推行尤力(于是泾县有水西会,宁国有同善会,江阴有君山会,贵池有光岳会,太平有九龙会,广德有复初会,江北有南谯精舍,新安有程氏庙会等)。讲会有一定之会场、会期、会籍、会约、会主,所讲论之记录为“会语”等。以前讲堂是学者相集从师,讲会则由会中延请讲者。所请不止一人。会每年可举,每举旬日或半月。会所往往借祠堂或寺庙,会毕则主讲者又转至他所。如是轮番赴会,其事较前之讲堂,又为活泼展扩。如泰州心斋讲堂,则实近于讲会。盖渐次脱离书院性质,而近于社会演讲矣。⑦ 1947年,钱先生发表《王门之讲会》,指出明代王门讲会是一种社会运动,且讲会之制与乡约、书院有关,其后则又演变为晚明之文人结社,实则点明了书院讲会与乡约、结社之间的关系。⑧ 可以看出,在认同讲会自由精神这一点上,吴、钱二先生虽然表述略异,或谓自由研究,或谓讲学自由,但其实则一,而在处理书院与讲会的关系上,却是大不相同。吴先生认为讲会生于书院,虽每外出于书院,但实则是书院之灵魂。钱先生称讲会“渐次脱离书院性质,而近于社会演讲”,表明他已经注意到了二者之间的联系,但受制于讲堂、讲会的对应区分,从一开始他就将书院和讲会区隔于取向不同的学校与学会二途。若此并行二途而又有联系,似乎自相矛盾。 如果说吴、钱二先生分别从书院史、学术思想史的视角开创了书院讲会研究的两个范式的话,那么谢国桢先生《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中有关东林书院、首善书院与东林党的讨论,则为我们提供了由社会史研究切入来研讨讲会及其政治功用的范例。谢先生此书初成于“九一八”事变后他从日本归来的1931年,1934年出版,其谓“明亡虽由于党争,可是吾国民族不挠的精神却表现于结社”,因成此书,“以唤起民族之精神”。⑨ 书中有几个观点,值得引起注意。一是指东林为党,且认为“东林这个名称本来是三党代为加上去的,但东林党实在有它的组织”。二是将东林党人人格与党之本身分开评价,一方面“佩服东林党人人格的坦白和直率”,⑩ 另一方面又指“东林太存意气”,不该“在形如累卵的时局”,“还要闹家事,还存门户之见,置国是于不问”。(11) 至于论顾、高讲学志在世道,不尚空谈;由书院论学讲收天下之善而精神充满天下,到成为抱道忤时之士大夫、退居林下之官僚的大本营;由援救淮抚李三才而终至成党之社会史学方法的描述等,都值得借鉴。 二 1990年代以来国内关注的重点 1990年代以来的成果,最先出自书院史研究领域。除了一些单篇论文之外,(12) 标志性的成果是李才栋先生《江西古代书院研究》、李国钧先生主编《中国书院史》中的相关讨论。李才栋先生在书中用3节48页的篇幅,对江西宋明著名的讲会、讲会式书院、泰州学派的书院与讲会、万历天启禁书院讲学等诸多问题进行研究之后,得出了三点结论: (一)“讲会”与“会讲”两辞虽常有人混用,但实非相同概念而各有涵义。“会讲”系学术聚会、学术讨论或会同讲学等活动。而“讲会”乃学术组织、学术团体,故有“联讲会”之说。 (二)有人以为“讲会”与“会讲”之别,以是否有不同学术观点的争论来区分。此说不妥。正如明代吕楠说:“不同乃所以讲学,既同矣,又安用讲耶!”讲会或会讲都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学术争论和讨论。 (三)“讲会”在宋代有,明清亦有。宋代有“会讲”,明清亦有。(13) 李先生对自己的这一研究非常看重,视为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后来曾数度撰文申说,(14) 与同道展开争鸣,并将其收入文集《中国书院研究》。(15) 需要指出的是,李先生的观点,受到了研究江右王学与明代中后期江西教育的吴宣德先生的质疑,认为讲会和会讲之间,并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界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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