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其实,自《纲目》问世至宋末,也有人指出过它在史实上疏于考证的地方,比如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三"昔人著书多或差误"一条曾指出《纲目》"于唐肃宗朝直脱二年之事,亦由门人缀辑,前后不相顾也",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三"纲目误书"一条也指出其北齐高纬游南苑从官喝(中暑)死六十人误为"杀其从官六十人"等六则,并批评学者为之曲说回护。可是,很少有人怀疑过《纲目》的义理是否正确,而是只沿波而流,众口一词,甚至奖其义理再加发挥,愈说愈深,自陈宓作《续通鉴纲目》、尹起莘作《纲目发明》、刘友益作《纲目书法》、《纲目》义理之学俨然成了大学问,正如元揭傒斯《通鉴纲目书法序》所承认的,"世之言《纲目》者亦无虑数十家,既有《春秋》为之义例,又有诸史可以究其始末,且去朱子之世为未远,而又有亲及其门者,然言愈烦而义愈密。"于是,通鉴学逐渐为纲目学所掩,这批围绕《纲目》的史著徒有繁琐与穿凿,却无订正与考辨,反而在义理上更为迂腐,在史实上错上加错。比如前述"北齐高纬杀其从官六十人"一条,明明大错,而尹起莘《纲目发明》却说"此朱子书法所寓,"并引了《孟子》"杀人以挺与刃与政"来曲为辩解,其实正如周密所说,这只是"《通鉴》误之于前,《纲目》承之于后"的一个讹误,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寓意;又如《纲目》"东晋晋王保故将陈安降汉"一事,《井观琐言》指出:"先是,汉改号赵矣,此犹书汉,误也",可是刘友益《纲目书法》却说"'汉',所以志雠国,且为(陈)安惜",这便把《纲目》疏漏之处变成了暗含机关的巧妙之处;再如《纲目》"(唐)永王璘反,上皇(玄宗)命高适讨之"一事,其实当时玄宗已退位,应当改成"肃宗命高适讨之"才对,而刘友益《纲目书法》却强辞夺理地辩解道:"不以肃宗主之,所以著自反不缩之鉴戒",这简直有些指鹿为马的蛮不讲理。由此可见,《纲目》及其阐发者、继作者在中国史学史上实在是开了一种并不正常的风气,它把本来重事实、严考辨的《通鉴》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尤其是那一类《发明》、《书法》、《广义》等书,简直要将史学引入歧途,清人俞正燮《癸巳存稿》卷十四曾有一尖刻的批评说得痛快: 《通鉴纲目》有《书法》、《发明》等书,《续纲目》又有《发明》、《广义》等书,杂于事实之中,卑情谄态,甚可厌恶。《容斋五笔》曰:"杨愿佞秦桧,桧食间喷嚏失笑,(杨)愿仓卒间亦随之喷嚏失笑"。此等书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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