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士大夫政治对皇权的限制(2)
二、基本理论:与皇帝共天下 上述情况,对宋代士大夫不能不产生深远的影响。分析起来,大约有三:一是在传统基础上,作为统治阶级必须维护利用皇权,从而保持社会政治稳定;二是在历史背景中,作为士大夫集团,必须更多地发挥主导作用和制定贯彻大计方针,从而校正皇权,企图避免独裁所带来的失误与危害,并维护自身的利益;三是在时代氛围中,作为社会成员和文化精英,他们往往敢于冒犯皇帝,从而体现出历史责任感和自尊。于是一个新的政治理论应运而生,其要害即与皇帝共天下。这就是宋代士大夫政治的特点。 陈桥兵变之后,赵宋以史为鉴,对武人格外防范,奉行崇文抑武政策:“艺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注:《宋史》卷436《陈亮传》。)儒道的载体士大夫,因而进入一个犹如春天的时代。“待士大夫有礼,莫如本朝。唐时风俗尚不美矣。”(注:《孔氏杂说》卷1。)以儒立国及待士大夫有礼,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1)重用士大夫。所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注:《贵耳集》卷2。)宋太宗曾自鸣得意地说:“朕于士大夫无所负矣!”(注:《长编》卷24,太平兴国八年六月戊申。)相应的是抑制武人。无前代出将入相之说,相可以出将,但将不可入相。如南宋理宗淳祐时,曾任命武将出身的赵葵为相,他四次上表力辞,“言者以宰相须用读书人”,寻罢相。(注:《宋史》卷417《赵葵传》。)士大夫集团从朝廷利益和自身利益出发而排斥武人。(2)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传说“艺祖有誓约,藏之太庙,誓不杀大臣及言事官,违者不祥”(注:《系年要录》卷4,建炎元年四月末。)。誓碑究竟有无暂且不论,但其基本精神却是贯彻实行的。 宋代皇帝优礼士大夫,就是为了与其共同治理天下。“艺祖皇帝有言曰:‘设科取士,本欲得贤以共治天下。’”(注:《陈亮集》增订本附录,李幼武《陈亮言行录》。)赵宋统治者必须依靠知识分子为其治理国家,才能巩固统治。赵匡胤定下的这个调子,为以后的士大夫纷纷发挥,渐渐消磨去其本意,使之更适合自身利益,反而成了制约皇权的理论基础之一。士大夫对此的解释与发挥,分三种形式。 第一,由“共治天下”变为“共天下”。如上所引,宋太祖原话本意是“共治天下”。宋神宗时,大臣文彦博也言“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注:《长编》卷221,熙宁四年三月戊子。)南宋陈渊又言:“夫士大夫,天子所与共理者也。”(注:《默堂集》卷16《答廖用中正言》。)后变为“共天下”。如魏了翁上书云:“臣闻人主所与共天下者,二三大臣也。”(注:《历代名臣奏议》卷117。)这一有意无意的更改,意味着士大夫不仅不满足于与皇帝共治天下,而且要共有天下。 第二,由少数变为多数士大夫与皇帝“共天下”。魏了翁言共天下“二三大臣”,所指是皇帝身边的宰相,也即由君主专制变为少数权贵专政,但寻即有人提出新观念。宋理宗时监察御史洪天锡曾上书愤然而言:“上下穷空,远近怨疾,独贵戚臣阉享有富贵耳。举天下穷且怨,陛下能独与数十人者共天下乎?”(注:《宋史》卷424《洪天赐传》。)向皇帝提出警告:只依靠信用少数权贵是难保天下的,应共享富贵才能长享富贵。至宋度宗时,更有臣僚言:“政事由中书则治,不由中书则乱,天下事当与天下共之,非人主所可得私也。”(注:《宋史》卷405《刘黻传》。)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因而天下之事不能由皇帝独裁,要与政府即士大夫共同商议裁决才能治理好。暗示着天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有的天下。 第三,共同享有治理天下的功名。乾道年间,宋孝宗一度独揽权纲,“事皆上决,执政惟奉旨而行,群下多恐惧顾望。”徐谊因而上书说:“若是则人主日圣,人臣日愚,陛下谁与共功名乎!”(注:《宋史》卷397《徐谊传》。)皇帝独裁,大臣沦为事务官,在宋代是不正常现象,因而士大夫要从皇帝手中夺回应有权力,治天下的功劳和名位应与士大夫分享。 共天下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对皇帝而言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对士大夫而言是与皇帝共天下。士大夫不甘于作皇帝的附庸奴仆,增强了主人翁的角色意识和使命感,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强烈地体现了“治国平天下”的儒家精神。对此,皇帝一般是认可的,对士大夫集团是尊重的,前引“不杀大臣及言事官”的特殊礼遇外,另有两例很能说明问题。程颢曾与宋神宗一起讨论人材问题。宋神宗当时感到人材不足,表示:“朕未之见也。”程颢当场指责道:“陛下奈何轻天下士?”宋神宗马上“耸然”连声道:“朕不敢!朕不敢!”(注:《河南程氏外书》卷7。)又如高宗曾明确说道:“朕学问安敢望士大夫!”(注:《系年要录》卷151,绍兴十四年三月癸酉。)有自知之明,不敢妄自尊大。 共天下的具体表现,不是士大夫集团承担着朝廷各部门、地方各级政府的职权,而是大政方针的制定,不能由皇帝一人独断。宰相杜范认为:“凡废置予夺,(君主)一切以宰执熟议其可否,而后见之施行。如有未当,给、舍得以缴驳,台、谏得以论奏。是以天下为天下,不以一己为天下,虽万世不易可也。”(注:《清献集》卷13《相位五事奏答》。)在多数情况下的决策,体现了这一精神。“国朝以来,凡政事有大更革,必集百官议之,不然犹使各条具利害,所以尽人谋而通下情也。”(注:《却扫编》卷中。)形成了朝省集议制度。甚至进一步向下延伸,广泛征求吏人的意见:“太宗留意金谷,召三司吏李溥等二十七人对崇政殿,询以计司利害。”三司长官也不自做主张,有决策甚至召集百姓讨论。如陈恕为三司使时,“将立茶法,召茶商数十人,俾各条利害。”(注:《宋史》卷267《陈恕传》。)熙宁年间,“其议财也,则商估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而登政事堂”。(注:《长编》卷225,熙宁四年七月丁酉。)如此充分征求意见,尽可能地完善出台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决策开明化或“民主化”。 无论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还是士大夫与皇帝共天下,都意味着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的,比君主独裁无疑是进步的,适应了历史发展,应予肯定。同时还应指出,这是皇帝与士大夫集团之间互相依赖、互相利用、共同统治、共享富贵的关系,利益一致,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更有效地统治人民。宋神宗与文彦博的一段对话很能说明问题。在讨论变法时,宋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文彦博答道:“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注:《长编》卷221,熙宁四年三月戊子。)士大夫与百姓是对立的,士大夫的利益是第一位的,皇帝应首先考虑士大夫的利益而不是百姓的利益。这就是共天下的阶级实质。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