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原因主要是基于外交方面的忧虑。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决策层在从内政角度重新考虑内外政策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从内政角度重新考虑内外政策,发端于对刚刚结束的上海抗战的总结。在这个总结中,国民政府决策层基于上海抗战时期受到“内外夹攻”的教训,再次确认“外患”根源于中国的“内忧”,而“内忧”又以中共的武装革命为甚。(注:参见蒋介石《整理军队统一军事》(1932年4月2日)、《复兴中国之道》(1932年4月11日)、《雪耻救国之道》(1932年5月9日)、《清剿匪共与修明政治之道》(1932年6月18日)等。国民党党史委员会编:《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10卷,台北,国民党党史委员会1984年版,第483-485、489、526-533、620-626页。)因此,在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第313次会议结束不久,蒋介石于6月中旬召集党、政、军首脑在庐山举行会议,正式确定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而其中又以消灭中国共产党为当务之急。(注:秦孝仪主编:《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第2卷(未刊),第202-203页。)要贯彻这个国策,势必重新研究中共和苏联的关系。结果,反苏论调再次在国民党内高涨起来。譬如,6月底,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利用一封“公民来信”,大肆宣扬对苏复交有“八大弊害”。其中特别强调,苏联“乘危助虐,暴著恶彰,足见平日声称反对帝国主义,扶助弱小民族,主张世界和平,皆甘言愚惑,以行其诈取巧噬之计”。“在绝交期中,尚复百端助乱,倘言归于好,则为鬼为蜮之机会更多,对付愈形困难”。“此次外患之来,其源由于内乱,而内乱之作,惟俄实为祸胎。若不辨明明伤暗害之害,谓得以夷制夷之策,诚恐交俄,非特不能抗日,反令日本谓我接近赤化,向国际为诬篾之宣传,使我见恶于列强,致外交陷于僵境,是则无异饮鸩止渴,自速死期。”“或谓复交与联俄容共,其事各殊,不知交乃友好之名,基于感情作用,既经表示亲善,种种关系,即由此发生。苏联为共党所组织,交俄实即交共。共党无国家种属界限,中俄既合作无间,又壤地相接,恐国内共党,即以此为内与外洽融,成一片之机,是则名虽未容,祸实相等,国已至此,胡可自求多福。”(注:《中俄复交之反对声》,1932年7月5日《大公报》。) 何键还以湖南、江西为例,强调指出: 以湘省屡破共党机关,拿获首要,均供该党历来传播赤化,及红军饷械,多由共产主义之俄国源源接济,故能依其所受计划,进行不馁,是知匪势猖獗,全恃有所凭藉。以最近赣西抄获共匪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重要决议,利用抗日进行,伺隙暴动,及苏俄委派李迈、谭震华、彭伟生充当委员,来华扰乱之事,益见共匪之为害各地,仍由苏俄发纵指示。且中俄两国,共匪正在融合一致,作传播赤化之企图,腥秽日长,至足惊骇。我国既一意剿赤,自不能对俄复交。(注:《中俄复交之反对声》,1932年7月5日《大公报》。) 何键所宣传的来信和他本人加注的意见,可以说是代表了当时国民党人对“一意剿赤”与“对俄复交”二者之政策性矛盾的普遍观点。正是基于这种观点,前述6月中旬的庐山会议在决定优先“剿共”的同时,决议:“对苏复交虽正慎重审议之中,但目前尚非其时,仍以维持现状为要。”(注:《坂根致齐藤电》第442号(1932年6月22日),《日本外交文书》〔满〕2-2,第758页。)如果说,中央政治会议关于“先订互不侵犯条约”的决定,是从外交上的忧虑出发确立了“变相的对苏回避”方针的话,那么,庐山会议的这个“维持现状”的决定,则是从内政上的忧虑出发,进一步强化了这个方针。 结果,国民政府在继续对苏回避的同时,还试图通过强调中日两国在反共反苏问题上的“共同利害”,来说服日本改变对华政策,实现中日亲善。 六、对苏回避与对日接近的互动 这种对日政策,是同这个时期国民政府的对日观密切相关的。 自“九一八”事变至对苏新方针出台的10个月,在国民政府的对日观中,一直存在着和其在公开场合的抗议、谴责不同的内容。这些不同的内容,首先是对日本稳健势力的期待感。具体而言,事变刚爆发时,国民政府决策层认为,日本的军事、外交、经济等各界均存在对立,军人的非法行动不久将被日本的稳健势力控制。(注:NHK取材班、臼井胜美:《张学良の昭和史最后の证言》,〔日〕角川书店1991年版,第126页;《中政会特种外交委员会第3次会议记录》(1931年10月2日),《重要文献》,第12-16页。)此外,他们在强调日本应负事变的根本责任的同时,内心承认中国“革命外交”的某些失误也是促成冲突的一个原因。(注:关于这个问题,详见拙著《中国国民政府之对日政策:1931-1933》,〔日〕东京大学出版会2000年版。)这些思想使他们对危机的严重性和长期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因此,到日本两次拒绝国联撤兵决议的1931年11月底,国民政府决策层虽然意识到“现在[日本]外交完全为军略所支配”,一边却仍然认为,“日本国内反陆军政策之势力并不弱,且部分甚多。惟此时均被军部举国一致之威力所屈服,但至军部政策用尽时,一切反陆军政策之势力,必将继起执政,至此中日间方入纯正外交时期。”(注:《特种外交委员会委员长戴传贤上中央政治会议报告》,《重要文献》,第206-209页。)12月末,日军已基本占领东北全境,但在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进行讨论时,却仍有人主张:日本出兵满洲仅为要求中国承认其既得权益和提供新利益,“其本来目的并不在占领领土”(注:《中央政治会议第300次会议速记录》(1931年12月29日),《重要文献》,第213-214页。)。进入1932年后,中国在“一·二八”事变中再遭日本践踏,“满洲国”亦已登场,但对日本“稳健势力”的希望,依然残存于许多当政者心中。譬如,日本发生“五·一五”事件后的5月19日,蒋介石在论及此事时虽然指出,“从日本现在的情形看来,很可以明白,他们军人想组一个法西斯蒂党,推倒政党政治”,但紧接着又以“日本国内现在的教育程度,早已完全普及,一般国民的智识,同旁的帝国主义国家一样,识字的人已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同时民族性的坚强厉害,更为旁的国家所不能够比较”为根据,断言法西斯蒂和独裁专政可在意大利与苏联成功,惟有在日本“一定不会成功”。(注:《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第10卷,第574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