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注与史注的变奏看裴松之《三国志注》的学术史地位(2)
一史学成为独立学科前的史著撰述和史书注释 在中国学术发展史上,史学一度是以经学附庸的身份出现的。作为鲁国编年史的《春 秋》,位列五经之殿,自不待言。就是在汉代人的学术视野中,史学还是经学的一部分 ,而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这一点可以从《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明显地看出:“太史 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 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 子何敢让焉。”[3](p3296)接着他引用董仲舒谈论孔子为什么作《春秋》的一段话,并 论述他自己关于《春秋》《易》《诗》《书》《礼》《乐》六经各经功能的看法,并含 蓄地指出,他这部《太史公书》(《史记》)是兼六经各经的功能而有之的,尤其是《春 秋》“拨乱世反之正”[3](p3297~3300)的功能。因此在司马迁看来,他的这部《史记 》更多的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协厥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的“通经 致用”的经学性著作,而不仅是“成一家之言”的史学著作。西汉成、哀时,刘向、歆 父子校理中秘藏书,并对当时的全国图书进行分类,在其编成的《别录》和《七略》中 便将《史记》、《国语》、《世本》等史书附于“六艺略”的“春秋”家[4](《艺文志 》)。东汉班固修《汉书》,对这种分类方式加以承袭,未作太大更改。而他本人自叙 其作《汉书》意旨时,也透露出此书浓厚的经学色彩(意蕴):“穷人理,该万方,纬六 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旁贯五经,上下治通”。[4](p4271,4235) 另外,据逯耀东先生研究,直到东汉中期许慎《说文解字》成书时,“史”的定义与 应用还保持着史的原始功能,偏重在文书方面,即手执书写工具会写字的人,史的独立 观念,即具有后世历史意识之“史”还没有形成。[1](p32~36,51)这是史学不作为一 门独立学科,而以经学附庸身份出现和《汉书·艺文志》不立史部的根本原因所在,与 阮孝绪《七录》以来所认为的由于当时史著数量过少没有太大的关系。[1](p31~32) 清代学者钱大昭对经注与史注的区分,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说:“注史与注经不同, 注经以明理为宗,理寓于训诂,训诂明而理自见。注史以达事为主,事不明,训诂虽精 无益也。”[5](p68)陈垣先生将其简括为“一注训诂典故,一注本事”[6](p665)。执 钱、陈所论“注史”的特点以视裴注以前的史注,就会发现一个近乎矛盾的现象,即这 些史注大都以音义训诂为主,几乎全是“以明理为宗”的经注,而以“以达事为主”的 史注则较为罕见,如“马融、郑玄注《尚书》,贾逵、韦昭注《国语》,高诱注《战国 策》,徐广注《史记》,服虔、应劭、韦昭、晋灼、蔡谟注《汉书》等,但都不外音义 、名物、地理及典故的解释”[7](p342)。考所以致此之由,就在于既然史学被视作经 学的一部分,史学研究和史书注释,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经学研究和经书注释,这 种经学研究视野下的史注研究,自然要遵循这些经注研究的各种规范,即以音义、训诂 、名物、地理及典故的解释为主,甚至在史学脱离经学成为独立的学科后,史注仍难以 突破经注的研究范式。这一点可以从《隋书·经籍志》“史部·正史类”的一句话得到 印证,它说:“惟《史记》、《汉书》,师法相传,并有解释。”[8](p992)考其所著 录的《史记》、《汉书》的解释(即研究)著作,大都是音义注解,如《史记音义》(徐 野民撰),《史记音》(邹诞生撰),《汉书音义》(韦昭撰),《汉书音》(刘显撰),《 汉书音训》(服虔撰)等等[8](p957),这些注释与汉儒注经训诂名物几乎相同,并且这 种史注还形成“家法”,并“相传”。这种注经范式视野下的注史,到唐初史家修《隋 书·经籍志》时还得到他们的称颂、赞赏,而对更适合史学本身发展的新的史注体-- 裴松之《三国志注》,则仅著录而未置一词。 二史学的独立和史学研究范式的初步确立 史学逐渐摆脱经学成为独立学科,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注: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 朝史学发展的几个特点》一文,周先生从目录分类及史官制度等方面加以论述。见周著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84~388页。)在目录分类上,这 一过程始于西晋荀勖《晋中经新簿》,他将著录的群书分为甲、乙、丙、丁四部,其中 丙部有史记、旧事等,这样史学便从经学附庸地位摆脱出来,开始成为与经学并立的一 门学科。东晋李充作《晋元帝书目》,把《史记》等列入乙部,史学的独立学科地位基 本确立。(注:此后阮孝绪作《七录》将《纪传录》列为第二,仅次于《经典录》,见 《隋书·经籍志一》,并参郑鹤声《中国史部目录学》“史部之形成”一节,商务印书 馆1956年,第7~11页。)到唐初史家修《隋书·经籍志》时,列经史子集四部,将史学 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并仅次于经学的地位真正确立,并固定下来。 但是,这一过程异常地缓慢迂回。据逯耀东先生研究,史学脱离经学的附庸地位,始 于东汉末年。这时,司马迁的《太史公书》被称为《史记》,而史记原来是对太史记录 的普遍称呼,现在转变为对司马迁个人著作的尊称,这象征着史学打破经学的藩篱,迈 出了走向独立的第一步。同时也说明,这时史的观念已经超越了以往无组织、无系统、 单纯文字记载范畴的记录之史,具有了后世的历史意识和历史观念。[1](p37~41,p25 5~256) 魏晋之时,出现了“三史”之称,其含义与唐以后特指某三种史书不同,它泛指一般 的史学著作,与当时的五经或六经并称,若省略而言,就变成了“经史”。此后,“经 史”并称的现象非常普遍,它标志着经史对立观念的形成。说明史学不再是经学的附庸 ,而且还上升到和经学一样,成为专家之学,具有了教授对象的地位。然而,此时的史 学虽然脱离了经学,却又与文学相结合,形成“文史”合称,这在两晋时已很普遍。不 过,这时“文史”的含义与两汉时偏重于实际的文书工作不同,它不仅包含了文学和史 学,还成为一般学术的代名词,即“二汉求士率先经术,近代取人多由文史”(《南史 》卷五九《王僧孺传》“史臣论曰”)[1](p41~48,p256~257)。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