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注与史注的变奏看裴松之《三国志注》的学术史地位(4)
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出现了一种新的注释体裁--集解。如何晏《论语集解》在引 用他人注解时,便都标明了注者的姓名。[16](p112)这可能对裴松之注《三国志》产生 了一定的影响,因为他在引用他人著作时,不但标明了作者,还写明了所引之书。 就裴松之个人来说,他所以能在此时完成这部集魏晋以来在史书的内容、体例两方面 之大成的著作,和以下两个方面的因素是分不开的。 从客观条件上说,这与晋室南渡以后,南方图书资料的恢复和发展是分不开的。(注: 关于南朝政府藏书的恢复与发展情况,参见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中华书局19 84年,第48~50页。)尤其是417年刘裕平定姚秦,从长安获得藏书4000余卷,这种以战 争为形式的图书流通,使南方政权在短期内获得了较为完整系统的图书资料,其中必然 有其所没有的藏书和北方学者的新近著作。这为十多年后(元嘉五年,即428年)裴松之 撰写《三国志注》时充分利用北方藏书和北方学者三国史研究的成果,创造了条件。加 上裴松之是受宋文帝之诏作注,因而在利用当时的政府、皇室及私人藏书方面,都较为 便利。 从主观条件上来说,裴松之撰写《三国志注》时,在55岁左右(注:杨翼骧先生认为裴 注的撰写,始于元嘉三年即426年,说见杨翼骧编《中国史学史资料编年》(第一册), 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22页;逯耀东先生认为最早不会始于元嘉四年,且是在助 手的协助下完成的,说见《<三国志注>与裴松之自注》,许卓云等著《中国历史论文集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7~262页;此处取逯氏说。),这对于年寿80岁高龄 的裴松之来说,正是其个人著述的黄金时期。加之他对此前的史书有过系统的研究,并 形成带有索引性质的纪传体史书专科目录--《史目》,而且这部《史目》对后世产生 了很大的影响。一百多年后的开皇年间,杨松珍曾续作此书,以至北宋初年依然存在, 甚至有了北宋人的增订本。(注:张守节《史记正义》在《五帝本纪》下曾引《史目》 ,相关研究参见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中华书局1984年,第70~71页。)从后 人对它的态度,可见此书所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反映出裴松之个人对此前史书内容 及体例方面的熟悉程度和研究深度。 从间接学术渊源来说,是史注在突破其所脱胎的经注研究范式的同时,继承和发扬了 经注研究范式的优长之处。 其一是以事解经。经学研究在先秦、秦汉之时,以事解经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如《左 传》解《春秋》便是用“以事注史”的方法。直到西汉初年,伏生口授经义,作《尚书 大传》,其中叙事仍占八成。[9](p223)当史注突破其所隶属的经注,探索适合史学这 门学科本身特点的研究范式时,以事解经的优势便凸显出来,加之有《左传》解《春秋 》这一成功先例的存在,使得这种研究模式成为首要的继承对象。而裴注在这方面的实 践最为出色,《四库提要》称赞其注文“多首尾完具,不似郦道元《水经注》,李善《 文选注》皆剪裁割裂之文”[17](p403~404)。可以说颇得《左传》解《春秋》之遗意 ,也是对《左传》“以事注史”传统的回归。《宋书》本传说他“学通《论语》、《毛 诗》”,并且“博览坟籍”[18](《裴松之传》),虽然没有明说他对《左传》有多大的 研究,但从他批评孙盛“多用《左氏》以易旧文”来看,《左传》应该是他所“博览群 籍”中的一种,并且还颇有研究,以至孙盛在写书时“用《左氏》以易旧文”便被他发 现,并被指出“如此者非一”。而《左传》解《春秋》正是“以事注史”的典范。 其二是以义理解经。这种模式的典范是《公羊传》、《谷梁传》解《春秋》,阐发微 言大义。这一传统一直为经学家们所继承,直到东汉末年,遍注群经的郑玄,除却其在 名物训诂等方面取得的优异成绩外,据缪钺先生研究:“郑康成注经,多针对当时实情 而为议论,应以史事与注对读,方合。”[19](p14)可见其在注经时个人情感的流露。 裴松之在《三国志注》中便融入了许多个人的情感,这一点前人已有不同程度的研究。 (注:参见柳诒徵《三国志注义例》,见柳曾符、柳定生编《柳诒徵史学论文集》,上 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04~527页;逯耀东《<三国志注>与裴松之自注》,卢建荣《 裴松之历史评论的思想根源》,均见许卓云等著《中国历史论文集》,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年,第257~272,493~517页;伍野春《裴松之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第287~302页。)他这种在注释中融入个人情感的作法,究竟是受《公羊》、《谷梁》 以义理解经的启发,还是欲撰“成一家之言”的专著而未就的残余?非起松之于地下, 我们不得而知。但这种在注中倾注个人情感的作法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裴注对后世的影响 裴注这种史注研究范式对后世史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不仅表现在南朝梁刘孝标《 世说新语注》对裴注的继承与发展,刘昭《后汉书注》“侧重于说明史事的异同,类似 裴松之的《三国志注》”[20](“出版说明”);更表现在裴注中“备异”“惩妄”及史 注中融入个人情感对后世的影响上。尽管裴注作为史学研究范式标志的出现,并未被当 世人意识到,甚至到盛唐的刘知几时仍用经注的研究范式来审视史注,将训诂、名物等 以注经方式注史的裴、李、应、晋,训解《三史》”,称为“儒宗”,而将裴松之《三 国志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讥为“好事之子”(注:刘知几撰、浦起龙释《史通 通释》卷五《补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32页。刘知几对史著与史注,有严 格的区分,并对史注存有极大的偏见,他说:“大抵传史加注者,或因人成事,或自我 作故,记录无限,规检不存,难以成一家之格言,千载之楷则。凡诸作者,可不详之? ”(第133页)。不过,我们也不应该苛责古人,因为朱维铮在1996年写《周予同经学史 论著选集》“增订版前言”时便说:“在十五年前,学术界占统治地位的意见,传统典 籍的校点注释,都不算‘论著。’”(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增订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没有走出史学尚未摆脱经学附庸地位时的学术视野。但从 裴注在后世产生的巨大影响来看,我们不得不承认刘知几此处论述的虚妄,和裴注作为 史注研究范式标志的丰碑地位。 裴松之《三国志注》中,由于“备异”、“惩妄”两种方法的运用,使史注打破了经 注本身难以克服的局限,反过来对经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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