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注与史注的变奏看裴松之《三国志注》的学术史地位(3)
文史界限的划清,是在南朝梁时。萧统编《文选》,认为“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是 “褒贬是非,记别异同”的,应该和文学著作加以区别(《文选·序》),因此将史学著 作摒弃于《文选》之外。就在此时,阮孝绪的《七录》撰成,《七录》列“记传录”“ 文集录”,区分史学和文学。这两种极不同类的著作,出现在同一个时代,却共同划清 文史界限,正说明史学的完全独立。而此前的元嘉十五年,宋文帝设玄、儒、文、史四 馆集徒教授,这四馆的设立,实际上是官方对史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在意识形态领域的 认可。[1](p51~52,p257) 揆诸史注的前后变化,便会发现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即从学术分野上来说,在 史学逐渐摆脱经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过程中,史注也开始打破训诂名物等经注研究 范式,探索更适合其本身特点的注释体例,进而形成这门学科本身的研究范式。 张孟伦先生说:“注释史书,到了晋朝,已由训诂分向各方向发展。”[9](p227)考诸 史籍便会发现,实际上,西晋挚虞注释赵岐的《三辅决录》,便在注中“多举书中人物 的字与籍贯仕历”;陈寿注杨戏的《季汉辅臣赞》,“杨戏和陈寿所作的小传,附于每 人赞词下”;常璩的《华阳国志》是“先开列四言赞词,然后注其人事迹”。[10](p40 8)这些,开始打破此前史注多是训诂名物的经注研究范式。而仔细考察魏晋以来的史学 发展状况也会发现,不仅史书注释,史学研究也出现了新的特点;在史学研究方面,三 国时蜀人谯周利用当时所存的古籍文献,纠正司马迁《史记》中的谬误(《晋书》卷八 二《司马彪传》)[11](p77),写成《古史考》,成为“我国史学史上第一部考史专著, 也是第一部史料学专著”[12](p135),创立了史考这种史学研究范式。干宝著《晋纪》 立有凡例,开创了历史编纂的新天地,并为其后史家竞相效仿。(注:如刘宋范晔《后 汉书》、北齐魏收《魏书》、隋李百药《北齐书》等皆有序例,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 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404页)及尹达主编《中国史学发展史》(中州古 籍出版社1985年,第136页)。)史学评论也逐渐发展起来,出现了何琦《三国志评论》 、徐众《三国志评》[11](p120~121)等对某部史书进行深入研究的著作。 就时间序列来说,史学摆脱经学的附庸地位和史注打破此前的经注研究范式,二者是 同步的。《晋中经新簿》成书于280~289年间[13](p41),李充的《晋元帝书目》成书 于322~350年间[13](p48),而就现有史料来看,第一部打破史学训诂名物的经学研究 典范并综合运用和吸收前人成果、初步建立史学研究典范的是东晋孙盛的《异同评》。 据张孟伦先生研究,孙盛在此书中除训诂外,还综合运用了“补阙”、“惩妄”、“论 辨”三种方法。而此前这三种方法只是分别地在某部著作中出现(注:“补阙”如西晋 挚虞注赵岐《三辅决录》,“惩妄”如东晋徐广《史记音义》,“论辨”如谯周《古史 考》、王涛《三国志评》等,参见张孟伦:《中国史学史》(上),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 年,第224~225页。),孙盛则是“第一个首先综合多种方法,而集其大成的人”[9](p 225~227)。孙盛的生活年代是302~373年[14](《孙盛传》),即至迟在孙盛49岁时, 基本奠定史学独立学科地位的《晋元帝书目》已经修成。而孙盛《异同评》的成书则标 志着史学研究基本摆脱经学研究的范式,初步形成其本身的研究范式。但这种研究范式 真正确立的标志则是裴松之《三国志注》,因为孙盛的《异同评》并不是以史注形式出 现的,而裴注则找到了这种新的研究范式的载体--史注,它的出现标志着在中国学术 发展(分野)史上,继史学从经学的附庸地位摆脱出来,成为独立学科后,史学研究范式 也打破此前经学研究范式的藩篱,形成了适合史学这门学科本身特点的研究范式。 三裴注的出现及其学术渊源 裴注的出现是史学这门学科本身内在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一点可以从裴注的学术渊源 上得到证明。逯耀东先生说:“关于裴松之的学术渊源无法考证。”[1](p338)其实, 如果案诸裴注本身,便不难发现其学术渊源之所在。 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对此书的撰著意旨有概括的说明:“其寿所不载,事宜 存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 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其时事当否及寿之小失 ,颇以愚意有所论辨。”[15](p1471)简单地说即补阙、备异、惩妄、论辨,如果能考 得这四种方法的学术渊源,裴注的学术渊源也就自然而明。那么,其学术渊源又是什么 呢? 从直接渊源来说,首先是对魏晋以来史学研究和史书注释成果的承袭和总结,并集此 方面研究之大成。 《四库提要》将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的补阙、备异、惩妄、论辨四类析为六 端,其中有一端为“传所有之人,详其生平”,正是对挚虞注《三辅决录》“多举书中 人物的字与籍贯仕历”及常璩《华阳国志》“先开列四言赞词,然后注其事迹”体裁的 继承与发展。裴注引《三辅决录》注共9条,引《华阳国志》19条。此外裴注中还引史 学评论中的专著徐众《三国志评》共9条。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所说的四种方 法有发凡起例作用,而裴注中便引立有凡例的干宝《晋纪》达25次。在裴松之以前已经 综合运用补阙、惩妄、论辨三种新的史学研究方法于一书的是孙盛《异同评》,而孙盛 对裴松之的影响可以说是最大的。考裴注引其《异同评》达12条,说明裴松之对此书是 很熟悉的。除此书外,裴注还引用了孙盛另外的四部著作,分别为《魏氏春秋》(共引 用55条)、《晋阳秋》(共引用21条)、《蜀世谱》、《魏世谱》至少一次。(注:以上数 据参见伍野春:《裴松之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54~258页。)可见裴氏 对孙盛的著作是非常了解的。又《魏书·武帝纪注》引孙盛《魏氏春秋》:“(曹操)答 诸将曰:‘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15](p18)裴松之对此批评说:“凡孙盛 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15](p19)他这句话,很明确地表明了 他受孙盛的影响。“凡孙盛制书”,一个“凡”字说明裴松之对孙盛所有的著作有系统 的掌握,甚至遣词用字也莫不推详之,所以他才说“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 ”,并且还“如此者非一”,更说明他对孙盛的著作沉潜很深,并且研究得很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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