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3)
(二)史学认识中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1.关于护惜“先正苦心”的思想。章学诚从学术有关世道的观念出发,强烈抨击某些 史家蔑弃历史,抹杀前人功绩的做法,阐述了后人应当尊重并继承前人的史学成果,不 应“轻忽先正苦心”,人为地割断学术文化的发展与联系。 章学诚在治史实践中自觉坚持尊重前人的史学成果,阐明了朴素历史主义的认识原则 。他主张“后人述前人,而不废前人之旧也。以为并存于天壤,而是非得失,自听知者 之别择,乃其所以为公也”[25]。他郑重申明:“区区可自信者,能驳古人尺寸之非, 而不敢并忽其寻丈之善。”[26]后人评价前人既要指出他们的不足,又不可抹杀他们的 功绩。他批评清代某些学者“轻议古人,是庸妄之尤,即未必无尺寸之得,而不足偿其 寻丈之失也”[27]。但凡心存求胜古人之人,虽然攻驳前人不无某些可取之处,但在主 要方面却走向谬误,实属得不偿失之举,对于整个学术事业的发展没有促进作用。章学 诚指出,尊重前人的学术成果,在史学领域中尤为重要。他评价宋代义理史学说:“夫 宋儒之言,岂非末流良药石哉!然药石所以攻脏腑之疾耳,宋儒之意,似见疾在脏腑, 遂欲并脏腑而去之。将求性天,乃薄记诵而厌辞章,何以异乎?”[28]宋代义理史学的 错误在于矫枉过正,在抨击汉儒繁琐注疏“即器而忘道”的错误方法,强调探究儒学“ 义理”重要性的同时,把汉代史学中注重征实的合理内核也一并抛弃,就如同泼洗澡水 时连同澡盆中的婴儿一起倒掉一样,结果走向了事物发展的反面。针对毛奇龄、戴震等 学者对宋明理学的攻击和否定,章学诚认为这是“心术未醇”的忘本行为。他说:“夫 空谈性理,孤陋寡闻,一无所知,乃是宋学末流之大弊。然通经服古,由博反约,即是 朱子之教。”戴震等人的学术乃是继承朱学而来,“而痛斥朱学,此饮水而忘其源也” [29]。章学诚既肯定戴震等学者矫正宋学失误的成绩,同时也批评他们割裂历代学术联 系,全盘抹杀宋人成就的错误,实事求是地评价了他们的功过。他主张必须历史主义地 对待前人学术:“历象之学,后人必胜前人,势使然也。因后人之密而贬羲、和,不知 即羲、和之遗法也。今承朱氏数传之后,所见出于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遗绪,是以后 历而贬羲、和也。”[30]章学诚承认历代学术是不断发展进步的,而这种发展和进步正 是建立在前人学术成就基础之上,如果对这种继承关系视而不见,反而轻视前人,显然 是不正确的。在今天看来,清代的学术乃是继承宋代学术而来,它不可能跨越这一历史 阶段,必然要继承宋代学术的合理内核。清代某些学者标榜自己的学术是直接继承汉代 学术,讳言与宋学的关系,违背了历史地看待前人学术的原则,因而是非历史主义的错 误认识。章学诚批评历代纂修地方志和家谱的流弊说:“前人纂录,具有苦心,后人袭 其书,而不著前人之序例;或仅存序跋,而不著前书之义例如何,则几于饮水而忘源矣 。”[31]其实后人修志不重视前代志书,并非前代方志皆无可取,多数情况下是有意掩 盖前人成绩,擅自毁坏别人的著作,讳言自己和前人修志之间的继承关系,这是非历史 主义的错误做法。章学诚曾经参与修订毕沅主编的《续资治通鉴》,成就远出陈桱、 王宗沐、薛应旂、徐乾学诸家同类著作之上。对此,章学诚评价说:“今兹幸值右文盛治,四库搜罗,典章大备,遗文秘册,有数百年博学通儒所未得见,而今可借抄于馆阁者,纵横流览,闻见广于前人,亦藉时会乘便利有以致此。岂可以此轻忽先正苦心,恃其资取稍侈,憪然自喜,以谓道即在是!”[32]章学诚反对“轻忽先正苦心”,没有贬低前人著作的创始之功,而是客观地指出上述诸家著作的成就和不足,并且揭示出造成这种局面的社会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割裂学术之间的传承关系,认识到自己的成绩乃是以前人的成绩为起点,对前人史学补偏救弊的结果,充分肯定了前人的成绩,表现出深刻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2.关于创建史学学术史的思想。章学诚以明确的史学发展意识对历代史学洞察利弊, 指陈瑕疵,提出了史学革新的构想,其中主张在纪传体史书里设立《史官传》,全面反 映历代史学发展源流,考察其利弊得失,最能够表明他具有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在中国古代史书中,《晋书》卷八二集中记载了两晋的十余位史家,可以视为最早的 史家列传;明代李贽著《藏书》,也专门开辟了《史家传》。这表明史家关注史学自身 发展的意识不断增强,同时也说明社会对史学作用的认识不断提高。然而《晋书》和《 藏书》虽然设立了《史家传》,却是以叙述史家生平事迹为主,仍然属于人物传记的范 畴。从这样的史家传记里,看不到史学发展演变的轨迹和趋势,更难考察某一时期史学 利弊得失的总体面貌。 章学诚认为应当改变过去史书为史家立人物传的方法,主张集中设立《史官传》。他 明确指出:“列传于《儒林》、《文苑》之外,更当立《史官传》。”[33]章学诚进一 步阐明设立《史官传》的重要性说:“夫作史而不论前史之是非得失,何由见其折中考 定之所从?昔荀卿非十二子,庄周辨关尹、老聃、墨翟、慎到之流,诸子一家之书,犹 皆低昂参互,衷其所以立言;况史裁囊括一世,前人成辙,岂可忽而置之!”[34]他强 调设立此传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总结某一时代的史学成果,让后人继承和发扬史学 家法。章学诚指出:“书之未成,必有所取裁,如迁《史》之资于《世本》、《国策》 ,固《书》之资于冯商、刘歆是也。书之既成,必有其传述,如杨恽之布迁书,马融之 受汉史是也。书既成家,必有其攻习,如徐广、裴骃之注马,服虔、应劭之注班是也。此家学渊源之必待专篇列传而明者也。”[35]章学诚认为,司马迁、班固等人是具有这种史学意识的史家,可惜这一传统随后中断。他说:“史家著作成书,必取前人撰述汇而列之,所以辨家学之渊源,明折衷之有自也……况史学之重,远绍《春秋》,而后史不立专篇,乃令专门著述之业湮而莫考,岂非史家弗思之甚耶!”[36]其结果造成人为地割断史学发展的前后联系,倘若恢复这一优良传统,专门设立《史官传》,就能最大限度地继承前人的学术成果。二是通过记载历代史家及其学术流派,使后人能够认识前代史学中的利弊得失,借鉴经验,吸取教训,评价其是非功过。章学诚列举范晔撰《后汉书》,隐括刘珍、袁宏、华峤、谢承、司马彪诸家后汉史书而成;唐初撰修《晋书》,整齐王隐、虞预、何法盛、干宝、臧荣绪诸家晋史成书。但是,《后汉书》和《晋书》都没有条别诸家史书体裁义例,论次群书得失。史家修史对前代史书内容“不为叙述讨论,萃合一篇之内,何以得其折衷?此诸家流别之必待专篇列传而明者也”[37]。尤其是唐宋以后史馆集众修史,更应该说明具体分工情况,标明某纪、某志编自何人,某表、某传出自谁手。只有这样,后人才能考察史书质量臧否,评论史家史识高下。如果“不为整齐缀合,各溯所由,未免一书之中优劣互见,而功过难知。此一书功力之必待专篇列传而明者也。”[38]其实这并不困难,因为后代史家为前代史家作传时,必然能够看到他们的著述材料,明晰修史原委,把这些内容集为一编,或为一人单独立传,或为诸家集体立传,便于后人考察其学术全貌。章学诚认为:“后人修史,不能条别诸家体裁,论次群书得失,萃合一篇之中,比如郢人善斫,质丧何求?夏礼能言,无征不信者也。他若聚众修书,立监置纪,尤当考定篇章,覆审文字,某纪、某书编之谁氏,某表、某传撰自何人,乃使读者察其臧慝,定其是非,庶几泾渭虽淆,淄渑可辨;末流之弊,犹恃堤防。”[39]这些事迹若不及时编录,很快就会散失殆尽。由此看来,前史虽有《史家传》,不免荒略太甚,无法适应史学发展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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