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4)
章学诚提出仿照学者记述经学师承的《学案》义例作《史官传》,改变过去写人物传 的方法,以史家著述为经,传承流别为纬。例如后人作《司马迁传》,首先要叙述他撰 《史记》时参考了《尚书》、《世本》、《国语》、《战国策》、《楚汉春秋》等书, 然后再叙述《史记》撰写的经过,最后叙述杨恽传布其书,徐广、裴骃等人为之作解。又如后人作《班固传》,首先要叙述他参考了司马迁、扬雄、刘歆、班彪等人的著作,再叙述撰《汉书》的过程,班昭、马续等人补作情况,最后叙述服虔、应劭等人为之作注。“凡若此者,并可依类为编,申明家学,以书为主,不复以一人首尾名篇,则《春秋》经世,虽谓至今存焉可也。”[40]倘若某个史家事迹较多,地位非常重要,则应在《史官传》内载录姓名,著明此人另有专传。章学诚在阐述了《史官传》的具体作法之后,又着重总结了设立《史官传》在史学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他说:“马、班作史,家法既失,后代史官之事,纵或不能协其义例,何不可就当时纂述大凡,人文上下,论次为传,以集一史之成乎!夫《儒林》治经,而《文苑》谈艺,《史官》之业,介乎其间,亦编摩之不可不知所务者也。”[41]强调史家所从事的事业极为神圣,应当独立于经学、文学之外,成为一门体系完整的专门学科,真正实现自司马迁以来史学自成一家的目标。由此可见,章学诚设想的《史官传》有利于全面反映史学学术思想内容,展现出史学发展演变的源流。从《晋书》为史家集体立传,仅叙史家生平事迹;到章学诚主张《史官传》叙述史家作史的学术源流与得失,不仅标志着史家对史学自身认识的提高,而且反映出朴素历史主义思想的不断发展与深化,为中国史学史学科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三)史学批评中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中国古代史学中曾经出现过各种非历史主义的史学批评方法,不同程度地造成了史学 批评的失实。章学诚借鉴了前代史家在史学批评方法上的经验和教训,对史学批评方法 论作了深入探讨,形成了深刻的朴素历史主义思想。 1.史学批评必须结合特定时代,不能混淆时空概念。章学诚在史学批评中反对以古律 今或以今度古的非历史主义批评方法,突出强调了从实际出发的史学批评原则。 中国古代某些史家在考察史学发展的源流时,出现过一些不正确的史学批评观点。例 如关于上古史书的记言和记事问题,只不过说明商周时期中国的历史记载比较简略,主 要是记言和记事两种形式。然而汉代以后的史家却把《尚书》看作记言体裁史籍,把《 春秋》看作记事体裁史籍。刘知几根据这一标准,指责《尚书》中《尧典》和《舜典》 记载人事,《禹贡》记载地理,《洪范》记载灾异,《顾命》记载礼仪,与属于记言体 裁的誓、诰、训、谟诸篇体例不合,存在为例不纯的缺陷。这是用后世史书体裁发展到 完善程度的标准去衡量上古史学著作,而不顾及上古书籍根本不存在这样明确的分类标 准,上古史家也没有形成这样自觉的史学意识。章学诚不赞同前人绝对割裂记言、记事 的做法,对这个问题作了历史地考察,指出上古记言与记事没有明显的分别,历史记载 言、事合一;后来学术发展,分类日趋严密,才出现记言与记事分书的体例。他认为: “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言为二物也。刘知几以二《典》、《贡》、《 范》诸篇之错出,转讥《尚书》义例之不纯,毋乃因后世之空言,而疑古人之实事乎! ”[42]在他看来,刘知几这种史学批评方法,是犯了以后例前的错误。因为古人记载历 史时,尚没有区分记言和记事的概念,所以《尚书》和《春秋》都是记言与记事并存。 倘若把后世形成的标准强加于古人身上,在史学批评方法上显然不正确。刘知几用后世 形成的标准评论古代史籍,不但得不出正确结论,而且评价方法也失之偏颇。 章学诚也不赞同前人所谓编年体裁取法《左传》,纪传体裁取法《尚书》的观点。刘 知几考察编年体史书的源流,认为荀悦“依《左传》著《汉纪》三十篇,自是每代国史 ,皆有斯作……虽名各异,大抵皆依《左传》以为的准焉”[43],断言后世的编年体裁 史书源于《左传》。清初阎若璩则以为后世的纪传体裁史书源于《尚书》:“史之有本 纪,为一史之纲维,犹《书》之有帝《典》,体以谨严为主。故今二《典》所载,皆用 人行政大者。若他节目细事,如设官、居方,别生分类,则散见《汩作》诸篇,盖即后 代志与传所从出也。近作史者,举凡志、传所不胜载之琐事冗语,悉罗而入于本纪,尚 得谓谙史家体要哉?”[44]应该说他批评史家把一些琐事冗语载入本纪不合史法,这个 意见是对的。但是他从《尚书》各篇的记事中寻找理论根据,认为乃后世史书纪、传所 取法,又从正确走向错误。章学诚采用以其矛刺其盾的办法,认为“此又阎氏之错解也 ,以后世纪、传之密,拟《尚书》大经之要略,则禹、汤、文、武,亦当补作《典》矣 ”[45]。如果按照阎若璩的说法考察古代史学流变,那么后代帝王均有本纪,而《尚书 》中仅有《尧典》和《舜典》,是否也应该给尧、舜以外的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 王补作帝《典》呢?章学诚认为编年体和纪传体同出《春秋》:“马迁绍法《春秋》, 而删润典、谟以入纪、传;班固承迁有作,而《禹贡》取冠《地理》,《洪范》特志《 五行》。而《书》与《春秋》,不得不合为一矣。后儒不察,又谓纪传法《尚书》,而 编年法《春秋》,是与左言右事之强分流别,又何以异哉!”[46]在他看来,所谓编年 体裁取法《左传》,纪传体裁取法《尚书》的说法,和强分《尚书》、《春秋》为记言 、记事一样,是由于后人缺乏史学发展意识,以后概前而造成的失误。 2.史学批评必须继承多闻阙疑的传统,不可凿空立论。章学诚认为后人对远古史学源 头的认识应当遵循多闻阙疑的原则,前代史家无法说清楚的问题,后人若无新材料证实 只能存疑,不应该凿空立论,形成了重要的史学批评方法论。 历史上某些名物、制度和事件,因年代久远已经无法搞清楚,遇到这类问题只能存疑 。如果争名求胜,一定要超过古人,强作解释,就不免穿凿附会。中国古代史家大多能 够发扬多闻阙疑的传统,并以此作为史学批评的标准。然而有些史家却背离了这一传统 ,治史穿凿附会,以致史学批评中出现许多错误结论。章学诚指出,违背多闻阙疑的史 学批评原则必然会导致两种错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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