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如何辨别真伪呢?第一,要区分史料的性质。他认为,《史》、《汉》在选择史料时,不仅博征,而且皆“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所以能够“取信一时,擅名千载”。所谓“当代雅言”,系指政府文件,政府的记录和比较可靠的历史撰述。魏晋著作采用“后来穿凿”的材料,所以记事“乖滥”。所谓“后来穿凿”,指道听途说、传闻失实的记录。史家在选材时必须有这样一个基本估计。 第二,确定真伪的原则。《史通·载文》篇论文史关系,指出远古文辞不虚美不隐恶,文之将史,其流一焉。秦汉以降,文体大变,务以淫丽为宗,喻过其体,词设其义,繁华失实,记事虚伪。他指出只有五失,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概。他说:考兹五失,以寻文义,虽事皆形似,而言必凭虚。行之于世,则上下相蒙;传之于后,则示人不信。而世之作者,恒不之察,聚彼虚说,编而次之,创自起居,成于国史。认为取材应该象王邵撰《齐》、《隋》二史,“文皆诣实,理多可信,至于悠悠饰词,皆不之取。此实得去邪从正之理,捐华摭实之义也。”可见,确定真伪的基本原则乃是“拨浮华,采真实”,也就是“去邪从正,捐华摭实”。凡“违理”、“捐实”者当弃之不采。 要做到去伪存真、捐华摭实实并非易事,需要求史家有高度的见识方可。诚如知几所言:“夫人识有不烛,神有不明,则真伪莫分,邪正靡别。”(《史通·暗惑》)他列举昔人有以发绕炙误其国君,置毒于胙诬其太子的记载,然发经炎炭,必致焚灼;毒味经时,无复杀害。结果行之者伪成其事,受之者信以为然。其实都是无稽之言。史传记载亦是这样。“其有道理难凭,欺诬可见。”(同上)这里所说的“道理”,即指事理、情理,是据理以推渐其真伪。 此外,考察记当是否符合于自然规律,即“理”,违犯自然规律的记事必然是伪造的。如《史记·五帝本纪》云重华入于井中,匿空旁出。刘知几认为:“时不可移,祸有必至,虽大圣所不能免。若姬伯拘于羑里,孔父厄于陈、蔡是也。然俗之愚者,皆谓彼幻化,是为圣人。岂知圣人智周万物,才兼百行,若斯而已,与夫方内之士有何异哉!”(《暗惑》)重华匿空旁出不符合自然规律,定然是伪造无疑。 考察记事是否符合于社会实际情况。如《东观汉记》载郭伋事:郭伋为并州牧,行经西河美稷,有儿童数百骑竹马相迎,并且约定归还日期。郭伋归还时早到一日,于是“止于野亭,须期乃入。”刘知几批评此事不可信有三。汉代州牧出行,“前驰蔽野,后乘塞路,鼓吹沸喧,旌棨填咽”,儿童们“非惟羞赧不见,亦自惊惶失据。”怎能去欢迎?这是一。又州牧出行,举州振肃。必然是群臣颙然伫候迎送,“行李有程,严备供具,憩息有所。”“安得轻赴数童之期,坐失百城之望。”这是二。又,“晋阳无竹”,“访诸商贾,不可多得”。“群戏而乘,如何克办?”这是三。(《暗惑》)此等虚伪记事,经不起分析,了无一实,不过是夸张郭伋是个好官而已。 考察记事是否自相矛盾。如果据实而书则必然前后连贯,因果灿然,如果伪造故事,那就容易矛盾百出,前言不搭后语。比如司马迁在《史记·吕不韦列传》里说:吕不韦为秦相国,使门客撰《吕氏春秋》。而在《报任安书》中则说“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两相矛盾,说明《报任安书》叙事不可信,“识有不该,思之未审”。(《杂说上》) 知几考察记事之真实虚伪,充满《史通》。他看到已往史籍“或采彼流言,不加铨择,或传诸缪说,即从编次。用使真伪混淆,是非参错。”所以他告诫人们:“书彼竹帛,事非容易,凡为国史,可不慎诸!”(《暗惑》)我们可以这样说,刘知几对史书史料的考证辨伪工作有着深刻的认识和札实的贡献,不愧为我国古代一位考据辨伪学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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