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1818-1898）是十九世纪欧洲著名的历史学家。生于瑞士巴塞尔，曾留学柏林，师事库格勒学习艺术史，同时师事朗克学习历史。他长期执教于巴塞尔大学，课程范围包括从古希腊到法国大革命的整个欧洲文化史。他的史学思想较集中地反映在他身后出版的《世界历史考察》①和《书信集》②中。
    大体上说，布克哈特的史学思想是从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史学思想的主潮为对立面展开的。一般来说，十九世纪西方史学思想的发展有两个重要特点：一、基本上循着客观主义的口号发展，并且历史知识往往被看作目的的本身；二，从世界历史的统一性及其发展的进步性为理论依据。布克哈特对历史知识的解释以及他的历史进程观念，基本上是针对这两个方面展开的。
    一
    由于西方传统的历史哲学不尊重历史，仅将历史当做哲学观念的证据，十九世纪发起了反对哲学对历史的这种干预和统治的反叛，宣布历史是独立的一门学科。在反叛哲学这一点上，布克哈特跟上了时代的这股思潮。他以为，历史与哲学在本质与源头上都大相径庭，因此这两者结合的“历史哲学是半人半马的怪物”。③他认为，历史哲学通常是在一种极为乐观的情绪下，按年代顺序编排历史，然后对之进行哲学的玄想，试图以这种方式得出世界发展的普遍图式。④布克哈特认为，历史并不需要哲学的玄想，它需要的是对事实，对历史过程作整体性的沉思。⑤
    作为十九世纪主潮的实证主义历史学在否认了历史与哲学的关系同时，完全倒向了“科学”的怀抱。我们知道，十九世纪实证主义盛行，它既是一种哲学派别，也是一股社会思潮。它的产生与自然科学的发展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实证主义是为自然科学服务的哲学。它把自然科学解释为首先是确定事实，其次是构成规律。这也成了它的基本纲领。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历史学力图向自然科学看齐。十九世纪初期和中期的历史学家，研究出的语言学考据法，就是作这种努力。历史学家带着这种方法，满腔热情地投入了实证主义纲领的第一部分，从事研究他们所能确定的一切事实，从而导致了历史学家在处理事实时，采用了两条原则：一、每件事实都可以通过一个单独的认识活动或研究而被确定，因此要单独考虑每一件事实。二、必须把每件事实看成不仅独立于一切其他的事实之外，而且也独立于历史学家之外。历史学家不能有任何主观成分，不能对事实作任何判断，只应该如实直书。依据这些原则，历史学家认定，他们的职业道德就是对每一孤立的事实采取极端谨慎的科学态度。在他们看来，所谓科学，就是指处理史料的那种实证方法和看待历史的那种客观主义态度。
    布克哈特却没有因反哲学而走上实证主义的那条路， 而且极力反对那种对待历史的态度。无容置疑，实证主义史学反叛哲学的出发点是对的，但是，它们并没有正确理解历史与哲学的关系，由于它们人为地割裂历史和哲学，以至出现了“对细节问题的空前精通而在处理重大问题方面空前无能”。⑥而且，丧失了面对现实的能力。布克哈特在反对哲学的侵入时，似乎并不反对思想的指导，而且十分强调这一点。在他看来，实证主义史学的那种以为一旦收集了足够的事实，就能全部理解人类的历史的态度是幼稚的。他以为，历史不是被动的收集事实，如实直书，而是选择、发现的过程。由此他提出：所谓历史“无非是人们在另一个时代里发现的对当代有价值的那些东西的记录”，⑦向十九世纪崇拜事实的信条提出了挑战。布克哈特的这种观点，表现了他与十九世纪史学主潮已站在不同的基点上了。后者认为历史就是过去的一切，而前者则认为，历史只是一种知识。或者说，实证主义史学家认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在恢复历史原貌，而且能够做到这一点；而布克哈特认为事实的历史是我们不能完全感知的，我们所说的历史是一种有选择地加以记载下来的知识。既然是一种选择，那么随时代的不同，这一知识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因为，选择的过程就是解释、评价的过程。他的书中就曾对自己的授课范围作出这样的界定。⑧
    布克哈特强调历史学中难以避免选择，很恰当地指明了实证主义历史学家的“客观主义”的不可能。那么，为什么历史学家都会有一个特殊的选择，为什么对值得流传下来的东西的评判取舍，会有不同的标准？布克哈特认为这是因为一个历史学家所处的时代、所在的国度、所受的教育，以及历史学家的个性等等因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