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布克哈特与朗克确有很大的不同。首先, 布克哈特把历史知识的性质与历史学家的研究态度加以区分,指明了历史学家应具有客观的态度和精神,但由于自身的局限,未必就一定会写出客观的历史,而只能是相对客观的历史,从而否定了朗克的所谓“客观主义”。 其次,布克哈特的客观真实的历史概念与朗克及至整个实证主义史学也有区别。前者强调的是整体面貌的真,精神的真,后者大多追求着单一事件的真,局部考证的真。这里牵涉到的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历史学研究的目的是什么?这也是十九世纪绝大多数历史学家无暇顾及的问题。如前所述,在强调历史学家要占有丰富详尽的第一手资料的重要性这一点上,布克哈特承继了朗克学派的学风。他准备撰写《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一书时,也作了类似朗克、蒙森等的“科学旅行”,去意大利广泛搜集资料,包括档案、文书、图片,实地考察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遗迹。但他认为,历史学家收集事实资料只是手段,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掌握有关过去的片断,从而在整体上去发现把握以往时代的精神面貌,保存文化精髓,为现在或将来的文化创造服务。他主张,我们“不能浪费在研究过去那些永恒的事物上,除非我们是考古学家,乡村史学编纂学家或诸如此类的人物,而是应该明确地指向一个目的。”(22)历史并不仅仅从档案文书中反映出来,档案文书的可靠性也不是无可指责的。人类留下的一切都是可供选择的历史资料,而且艺术品、文学创作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最真实的资料,它更直接地写出了产生它们的那个时代的历史。 在这里,布克哈特对实证主义历史学家埋头于历史资料中的作法提出批判,并力图证明历史学家的最终目的是摆脱繁琐事实的束缚,通过事实达到察看历史精神的一步。所以他又把研究工作表述为,在通过搜寻资料,然后“成功地从中抽象出了‘一般’来。”(23)他又强调历史研究,必须对事物进行历史的考察、全面的研究。这一思想,在他身后出版的《希腊文化史》一书中,较明确、系统地反映了出来,他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揭示出希腊人思维方式和其立身处世的态度(24) 布克哈特对实证主义历史学的批判,指责它们是一群糊涂虫在干缘木求鱼的蠢事,这不过是说貌似“科学”的实证主义历史,实际上最不科学。史料至上是无法勾勒描绘历史的,只有从事实上升到综合、概括,上升到以全局的、世界的眼光考察民族史、专题史、才能写出有意义的历史来。他认识到,“任何专门的事实知识,除了它在特殊领域的知识或思想价值之外,还具有一个普遍的或历史的价值。在这普遍的或历史的价值中,它显扬了人类变化着的精神的一个方面,而把它放在正确的关系中,它同时就证明了精神的连续性和不朽性。”(25) 确切地说,布克哈特反对的是那种片面强调“如实直书”,在历史写作中不惜抹去而且确信能够抹去自己个性的“客观主义”。反对那种自称为科学的历史学家们,矻矻于单独的事实,失去了全局的眼光,不可能把握历史的时代风貌的本质,正是那些唯档案文献是瞻的作风,使历史学迷失了方向。 二 布克哈特的历史解释,与他认为历史是连续发展的思想紧密相联系,因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历史进程观。 在十九世纪的欧洲,进步的观念几乎变成了一个信条,它来自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来自工业革命在欧洲的胜利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历史思想也服从了这一时代的倾向,历史被理解为循着一定的规律发展进行的过程。从十九世纪的观点看,人道的进步就意味着变得越来越富足和享受越来越美好。但是,布克哈特认为富足和享受的美好并不表明进步,十九世纪工业化的结果使个人或整个文化都被压抑到了平凡庸俗的水平。(26)人类的历史不是以所谓进步的发展方式或传统认为的循环的方式发展的,它只是一个过程,是人类精神摆脱重重束缚向自由发展的过程,各个阶段没有优劣和贵贱之分。他认为,进步或循环的理论都是把某的”、“衰退的”等等,从整个历史发展过程看,几乎不存在所谓主要的历史时期,有人称之为顶峰的时期,也有人会看作衰败,永恒的幸福是没有的。历史中的幸运与灾难不能用僵化的形式固定下来,一切创造物和生命都要求变,变化是历史的本质。基于这种认识,布克哈特提出,历史的运动不是发展进步的一线方程,也不是循环往复,而是连续的发展与突变,他这种历史进程观包含三个部分的内容。 (一)连续的、整体的观念。所谓连续发展,是指世界历史作为一个整体在前后相续、连续不断地运动。浪漫主义思想对历史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贡献是把历史看作一个整体,并认为它的运动是一个连续发展的过程,它的各个时期都有自身的价值。布克哈特史学思想中连续的、整体的观念正是在此基础上加以论证、发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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