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世纪之一，法国革命和启蒙运动不仅以其创建新社会的状举，而且以其提出许多对人类有着深远影响的思想理论而著称于世。这个世纪，像文艺复兴运动一样，出现了许多卓越人物，他们的思想至今仍在人类文化的宝库中熠熠闪耀。让·安托万·孔多塞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让·安托万·孔多塞（1743-1794）生于法国皮卡德。同笛卡尔一样，早年也是一位有成就的数学家。后投身于科学和启蒙运动，协助狄德罗和达兰贝尔编纂百科全书，并同杜谷，爱尔维修交往甚密。一七六九年选入法国科学院，不久成为科学院终身秘书。一七八二年在达兰贝尔的支持下，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发表著名演讲，系统论证科学和社会进步。革命前夕，孔多塞开始以思想激进而闻名于世，革命爆发以后，被选为国民公会议长，公安委员会成员。孔多塞属吉伦特派，雅各宾专政时期，因批评雅各宾党人的激进政策，反对国民公会通过新宪法，被通缉。藏匿期间写最后著作《人类精神进步史纲》，被视为“最后一位启蒙哲学家在死神的阴影下所写的关于启蒙信仰的实证和原则声明”①一七九四年，孔多塞被捕，次日，死于狱中。
    孔多塞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历史学家，是法国启蒙运动的最后一位哲学家，又是法国大革命运动的领袖之一。被认为对法国大革命的爆发负有责任，同时又对十九世纪法国兴起的激进革命运动有强大影响。此外，他的历史哲学和政治理论还被认为在社会科学的发展史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但是，对于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我国史学界却很少提及，因此本文打算在此作一初步评述。
    一
    在哲学上，孔多塞属于法国十八世纪那个以狄德罗，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为首的唯物主义派别。这派唯物主义一方面“渊源于洛克”②另一方面继承笛卡尔的理性主义。他们承认物质世界的客观性和规律性，承认人的意识精神来源于对客观世界的感觉经验。孔多塞继承了启蒙哲学的这些共同的观点，但又有所发展。
    孔多塞肯定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的。“我判断我看到和接触到的物体是存在的，”③物体的存在，及“变化的稳定性、连贯性是不依赖于人的”。④霍尔巴赫曾经指出，感觉及观念的基础是“物质的，物理的或自然的客体”。⑤孔多塞则进一步指出“是不依赖于人的”。而且，孔多塞还提出客观世界及其规律性是能够被意识所反映，这种反映也是真实的。他提出有两种确实性：即事物本身“多少稳定的秩序”以及“人对这种秩序的认识”⑥前者（物体存在的确实性）是第一性的，后者（意识的确定性）则是第二性的。如果说十八世纪唯物主义者作出了物质是不依赖于我们的感官而独立存在的定义“非常接近现代唯物主义的看法”⑦“是唯物主义发展史上的重大成就”，⑧那么，毫无疑问，孔多塞的物质观比霍尔巴赫的物质观更接近现代唯物主义的看法。
    更重要的是，孔多塞不仅对世界持唯物观点，而且，还形成了较明确的自然和生物进化的思想。他认为，从无机物到有机物，从有机物到具有感觉和反应能力的低级生物，再到人构成了一条连续的发展锁链。虽然孔多塞的这种思想不过是继承了布丰和狄德罗等人的思想，但是，孔多塞比狄德罗要进一步。狄德罗仅接受布丰的生物进化思想，提出“无机界”和“有机界”并无明确界限，物种也不是永恒不变的。而孔多塞则大胆提出“动物和植物界存在的各种物种的机体组织的完善和退化可被视为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之一”⑨。
    爱尔维修在洛克经验论基础上，发展了感觉论哲学，成为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及进步社会历史理论的基石。但是，爱尔维修，正如狄德罗所批评的那样“怀着一种偏见，认为我们决不能越出感官的范围”⑩把“精神的一切活动都归结到感觉”（11）狄德罗尽管正确地批判了这种感觉主义的狭隘性，指出实验和理性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却仍然看不到社会实践在认识中的决定作用，值得肯定的是，孔多塞却接近于看到了。他在谈到人的意识能力的发展时写道：“这种意识能力的形成是通过外界物体的作用，也就是说，通过某种复合感觉的出现，其变化的稳定性和连贯性是不依赖于他的；是通过与其它同类人的交往；最后，是借助于各种非自然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则是第一个发展引导他逐渐发明的”（12）十八世纪大多数理性主义者都持有一种矛盾的观点，即一方面把社会，包括人的精神，文化看作是不断进步的，另一方面，又把人的理性，即人的思维和行动的理智性看作是固定不变的。孔多塞却显然比他们更为彻底些，他把人的意识能力看作是由长期的历史过程逐渐发展起来的，这样就为“知识是历史的产物”（13）以及为科学和社会进步的理论提供了一种可靠的哲学基础。
    孔多塞肯定自然界、人类社会存在着规律，“所有的物体都服从必然规律”，这种规律维持物体的“均衡”，使“物体的运动保持规则性”。（14）借助于这个命题，孔多塞便把社会看着是一种自然过程。从而更进一步提出“真实地洞查历史事变意义的关键是承认人类事务同自然现象一样也受可被发现的普遍规律的支配”（15）关于自然界受不变规律支配的思想在近代是经由笛卡尔才成为近代理性思维的基本概念，十八世纪上半叶，孟德斯鸠把规律的思想扩展至人类社会。认为人类社会也存在“在性质上也是不可变易的”（16）规律。从此， 这种历史的自然主义的观点便为十八世纪理性主义史学所共有。这种观点对于否定基督教神学史观认为社会历史发展是上帝计划的逐步实现的神话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是科学的、客观的历史研究待以进行的必要的理论前提。但这种观点也存在缺点，即他在看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同一性时，忽略了人类社会同自然界的深刻差异。结果就常导致十八世纪史家把自然科学的规律和方法生搬硬套于人类社会。在孔多塞身上，我们看到这样的缺点。孔多塞认为人类精神进步“受在单个人意识能力发展中可以观察到的同样普遍规律支配”，并且只不过是社会群体中实现的大量“个体意识发展的总和”（11）这显然是一种机械形而上学的观点。人类意识能力的发展并不是个体意识发展的机械迭加，也不能归结为个体心理学发展的低级规律。但是，承认历史发展受规律支配，而不是受上帝支配，并且力图发现这种规律，（即使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这却仍然是属于十八世纪历史思想的先进成就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