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科学史是一种重要的历史编纂”。但是，长期以来，科学的发展历史其对社会的影响却被排除在历史编纂之外。孔多塞在追溯人类精神进步史的时候，把人类“智慧发展的每一个方面都视为在知识整体中占有应得的地位。并且努力使这些学科处于有机的相互关联之中”。（33）孔多塞的《人类精神进步史纲》实际上也概略地追溯了西方科学发展的整个历史，这就涉及到开创科学史的编纂体例。
    科学的发展及其对历史的影响问题实际上直到十七世纪科学革命发生以后，才引起人们的注意。十七世纪末叶法国文艺界的古今之争中，贝洛勒、丰特奈尔等人开始论及科学知识的进步问题，十八世纪中，伏尔泰首次尝试把科学发展也包括进文明史的编纂中，《路易十四时代史》曾有专章论及那时代法国和西欧的科学发展。因此实际上直到孔多塞，科学发展的整个历史（从希腊、罗马到十八世纪的欧洲）才被第一次加以系统地、尽管是概略的考察。值得肯定的是，这样一部简史显示了作者对科学发展的基本过程及主要阶段的理解也是正确的，而与此同时，科学史的编纂在其它国家则继续遭到忽视。德国直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兰克才提议德国史家撰写德国科学史。在英国，一八三二年出版的L ·斯蒂芬的《十八世纪英国思想史》中竟然一个科学家都未提到。直到稍后的博克尔才打破这种狭隘的传统。
    孔多塞的科学史观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注意：
    首先，认为科学的方法对科学进步具有重要意义。他把古代希腊科学的最终衰落归因于缺乏准确的科学语言。而近代导致科学巨大进步的原因他认为就是由于正确科学方法的建立，他称之为是使天才“更少依靠偶然性”的“发展真理的公式”，是达到“科学最终目的”的“唯一真正准确的分析性的语言”（34）在前期主要是笛卡尔、莱布尼茨的解析几何、微积分范式的分解--分析方法，后期则是由牛顿体现的实验--数学推导方法。正是由于这些科学方法，近代自然科学挣脱经院哲学的桎梏，物理、化学、地质学、动植物学，药学依次发达起来，并最终导致揭示“宇宙永恒秩序”的普遍规律的发现。
    其次，认为自然科学基本概念对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产生强大影响，他高度评价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及其它“力学原则”，认为其反映和揭示了宇宙的永久秩序和规律性，因而超出了物理学的范围，而在“哲学领域内”具有深远影响，笛卡尔、莱布尼茨、牛顿的微积分所具有的普遍方法论的意义的原则，使外行的哲学家们也懂得它能够“运用于所有观念的集合”。（35）而近代社会科学和社会的道德政治生活的进步，就是由于了自然科学“摧毁了偏见，调整了人类智慧的方向”（36）并且“提供给我们在观察的基础上发现现象经验规律的普遍方法。（37）孔多塞的这种注意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相互关系的写法，同二十世纪著名的科学史家丹皮尔从自然科学与哲学和宗教的联系的角度来写科学史的作法是相似的。
    最后，认为科学的进步是各学科之间、理论与实际之间互相联系，互相影响的发展过程。孔多塞认为“被分割（成许多部门）的科学，没有紧密联系，不搞接触交叉是不能发展的”。（38）科学的理论“必然被实践所修正”，同时，科学理论的发展又受“实际需要的推动”，（39）这时由于科学理论的应用遭到普通常识的否认，因而科学家便到理论领域去寻求解答。这些正确的观点都是二十世纪著名的科学哲学家，如拉卡托斯、库恩这样的人所大加强调的。
    孔多塞甚至预见到科学知识膨胀爆炸的问题，但是他否认科学知识的发展会因此停止。他认为“随着被认识的事实的数量的增加”，人类思想便学会对这些事实进行更大的“分类”；“随着各种物体之间更多关系被认识”，人就能使之隶属于更普遍的关系；“当心灵学会理解更复杂的观念组合，更简单的公式不久就会减少其复杂性”，（40）这样，认识中的自然界越来越复杂，人类思想对自然的把握也越来越简单，旧的方法不能解决问题，新的方法又应运而生。孔多塞的这种理解固然是正确的，但是他没有看到科学不仅有其知识不断积累的一面，而且也有旧知识不断被新知识取代和更新的一面，正是借助于人和科学双方的发展，其及以它人发展处理知识信息的手段，人才能永远不断地推动科学前进。
    五
    孔多塞崇拜理性和科学，相信社会进步和人类臻于完善，痛恨封建专制和社会黑暗，正是基于这种信仰，他才投身于启蒙和革命的事业。他真诚地希望亚欧、非洲和美洲的落后民族获得独立和进步，国际大家庭平等互助，希望人类在“社会地位”、“教育”和财富上达到平等，他不厌其烦地探讨怎样使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科学和教育制度更加符合人的需要，从而使人类“劳动得更少，产品更多”，在身体、精神和道德上达到完善的地步，他甚至预见到世界人口增长将超过生活资料，因而告戒人类应当控制生育，在孔多塞身上鲜明地表现出了启蒙哲学家所具有的那种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
    更可贵的是，作为激进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他还能看到资产阶级法权和资产阶级代议制的局限性，他在分析社会不平等时指出，“法律授与公民的权利同公民实际享有的权利，政治法典所规定的平等同个人之间实际存在的平等之间常有着巨大差别”。（41）他认为英国的宪章并不能保证“合理制度的实现”，英国的下议院不代表整个民族，“人民的代表完全失去立法活动的可能”。（42）英国实行的是国王和上议院通过下议院的间接专制。在对待法国的旧制度上，孔多塞的政治纲领是以坚决和旧的封建政治传统相决裂而著称。而其它的人，例如，孟德斯鸠喜欢美化旧的法国君主制，百科全书派的政治理想是君主立宪，甚至马布利也把自己的政治希望同高等法院和三级会议这样一些传统的机构联系在一起。
    孔多塞把法国革命称为“人类最伟大的革命之一”。肯定“革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认为“法国革命比美国革命影响更深远。因此也更激烈”。他对比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时指出美国人民没有封建刑法、税制、专制君主，世袭差别和宗教偏执需要摧毁，因此仅限于建立一个取代英国当前的新权力机构。“法国革命则与此相反，革命不得不包括社会的整个经济制度，改变一切社会关系，触及政治锁链的最远一环”。（43）欧洲强国联合起来进攻法国，是因为法国革命攻击在欧洲盛行的“封建制度”。因此法国革命从被践踏的群众那里得到支持。
    在革命中，孔多塞支持限价，主张国民公会起草的人权宣言不仅应当包括美国独立宣言中的那些不可剥夺的自然权利，而且应当精确而又详尽地规定确保这些权利的条文，例如必须严格禁止颁布那些限制宗教自由和贸易自由，限制工业发展，规定人们之间世袭差别的法律，禁止除纯产品税而外规定其它税收的法律。同时宣言必须指出，任何立法权，不管形式如何，都不得下达违反任何条文的任何命令。孔塞多也主张男女平等和普选权，这些都充分表现了他的民主主义倾向。他甚至把社会分为一部份人“几乎不依靠自己的劳动，而靠地租或者资本利益生活”（44），另一部份人完全靠劳力养活自身及家庭，视为威胁“社会人数最为众多，最积极的阶级”的不平等和困苦生活的原因。但是。孔多塞并不因此得出必须改变所有制和剥夺私有者。相反，他认为只有私有者才能被认为是国家的真正公民。他恐惧“群氓”专制，主张实行一种把“最低下阶级”的权利限制到最小限度，但在同时又能保证国家不受“群氓”影响的制度，主张把全民利益交给私有者。这就充分露暴出孔多塞政治理论的阶级局限性。这也是他反对雅各宾党人的更加激进的政策的思想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