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对宋代郑樵评价很高,认为郑樵是个人才,有博通气象,他在《通志总序平议小序》说:“二千年间,论史才之雄伟,继司马迁而起者,则有郑樵,虽其所修《通志》未能臻于预期之完善,要不可以成败论得失也。”汉、宋之间的大学者尚有刘向、班固、王充、张衡、郑玄、裴松之、郦道元、孔颖达、刘知几、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沈括等,张先生认为这些人在“史才之雄伟”上都不及郑樵,可见他是钦佩郑樵的。但是,郑樵也有缺点,张先生在《通志总序平议》说:“郑氏才高气盛,论人行事,每好骋议论以抑扬之,故评骘多失其准。” 学术界对宋代学术缺乏研究,轻视宋代学术。张先生对汉、清两代学术用力最多,但总是呼吁要给宋代学术以中肯的评价。他多次撰文,极力赞誉宋代学术在中国学术中的贡献。他在五十年代写的《论宋代学者的广阔规模及替后世学术所开辟的新途径》,全面总结了宋代学术成就,对宋人的治学方法和方面、以及对清代的影响作了归纳。他平日读书写札记,常为宋人鸣不平,批评清代朴学的清高和偏见。如:《清人笔记条辨》卷一载录清人冯班《钝吟杂录》卷四语“读书不可先读宋人文字”。张先生大不以为然,他评曰:“此论可商。宋人空谈心性之文及《语录》之书固可缓读,然如苏、王、欧、曾诸家之文,说理叙事皆极畅达,初学读之,大可启发思路,裨益文笔。……故余平生教学文者以多读唐、宋文为先务,而宋文尤要。” 关于宋代学术与清代学术的关系,张先生多次疏理。他在《清人笔记条辨》论及冯煦的《蒿庵随笔》时,考辨了汉学和宋学:“汉学之名,本甚不通。始乾嘉诸经师宗尚古注,精研许、郑,亦特以求是而已,初未尝树一汉学之帜以炫异于世也。其标立名义且述为专书以张之者,则自江藩《汉学师承记》始。其书初成,龚自珍即遗书规之,斥其立名有十不安,江氏不之省也。其实清儒治学途径,无不开自宋人,章学诚《文史通义·朱陆篇》亦已言之。” 张先生认为宋人治学气象博大,启示后世而导夫先路。他在《史学三书平议·朱陆》有一段文字专门考证宋代学术与清代学术在源流上的关系。他说:“校定《说文解字》,自徐铉始;为《说文解字》作传,自徐锴始;昌言右文,自王圣美始;考论古韵,自吴棫始;为尔雅作疏,自邢昺始;此清代小学出于宋也。攻《伪古文尚书》,自吴棫、朱子始;尊信《诗序》,自吕祖谦、马端临始;搜集汉人旧注,自王应麟始;此清代经学出于宋也;他若金石考证,欧、赵肇其端;目录解题,晁、陈启其绪;自郑樵有《校雠略》,而校雠之学始号专门;朱子为韩文考异,而考异之体方臻精密。至于史部考订之学,不外辨正异同,勘改失,则吴镇《新唐书纠缪》、《五代史记纂误》、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亦已导夫先路。其旁涉诸子为之诠释者,以疏说老庄之书为最多。然如陆佃之解《鶡冠子》,杜道坚之释《文子》,谢希深之注《公孙龙子》,钱佃之校《苟子》,梅尧臣、王皙、何延锡,张预之注《孙子》,至今犹有存书,固已卓然不废,斯又清代诸师校理周秦诸子之前驱也。若夫《困学纪闻》《黄氏日钞》诸编,包罗群书,考核精审,后之《日知》《养新》诸录,实其嫡嗣矣。”笔者每读这段文字,未尝不感叹张先生的通识。如果不是读遍了宋代、清代书籍,又怎么能用四百字把学术源流勾勒得如此清晰! 张先生最精熟的莫过于清代学术。这里不可能一一列举他的重要创获,只是介绍他的两部书的写作过程。其一是《清人文集别录》,为写这部书,张先生翻检过1100多家清人文集,每读一集,辄考作者行事,记书中要旨,究其得失,校其学识之深浅,然后从长年积累的笔记中选录出六百种,汇编成册。其二是《清人笔记条辨》,张先生翻检过300多家清人笔记,比其异同,考其要义。他在《自序》中说:“这些笔记有辨章学术者,有考论经籍者,有证说名物制度者,有订正文字音义者,有品定文艺高下者,有阐述养生方术者,得失互见,多可商榷。窃不自量,从而平亭是非。凡遇精义美言,则为之引申发明,或值谬说曲解,则为之考定驳正。”像张先生这样把清人文集和笔记几乎读遍的学者,在当代恐怕难数一二。如果天假其年,张先生还可以在此基础上写出很专深的清代学术研究著作。依此类推,如果有谁甘于寂寞去读遍明代、元代、宋代的文集、笔记,不是也可以成为大家?!但在经济大潮翻滚的今天,又有几位学者能象前辈这样去治学?我为当今的浮浅学风而悲哀! 除了清代,张先生对当代学术也很有见识。他对罗振玉、王国维、杨树达、柳诒徵、余嘉锡、钱基博、黄侃、顾颉刚等人的学问都有评价。如,他曾为罗振玉打抱不平。学术界一度有人说罗振玉盗窃了王国维的学术成果,张先生根据他对罗的多年考察和研究,撰写了《王国维与罗振玉在学术研究上的关系》等文章,指出罗的功力很深,写作能力很强,成就是名副其实的,绝不能因为罗后来跑到满洲国当了汉奸而否定他的学术成就。史学家应当尊重事实,而不应靠想当然歪曲史实。 3.为释疑考史 张先生认为才学识三要素中最难能可贵的是识。他曾评价明代李贽有识,李贽提出的“六经皆史”是一个创见。他认为清代章学诚没有文才,但识力很强,乾嘉朴学都以识见长。 张先生对一些重大的史学问题都有独到见解,如:长江是否中国古代文明的摇篮;《禹贡》是否先秦书籍;孔子、孟子是否倒退;陈胜政权是否称为张楚等,都发表过文章。 中国哲学上一些重要范畴,如道、理、无为,张先生都有辨析。他的《周秦道论发微》是有关先秦哲学的重要著作,书中提出:道论就是人君南面之术,南面之术就是统治者驾驭臣下、压制人民的一套手法和权术,周秦古书称之为道。“清静”“无为”是南面术的具体内容。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认为老子是最先发见“道”的人,张先生不同意胡适的观点,从三方面加以驳斥:首先,在《老子》本书已明白说过:“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可知《老子》以前已有不少人阐明过这些道理。其次,《庄子·天下篇》叙述诸子学说的兴起,每云“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某某闻其风而说(悦)之”,说明每一学派的出现都是前有所承。第三,《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在《老子》之前著录了《伊尹》《太公》《辛甲》《鬻子》《管子》,可知道家学说源远流长。《老子》非老聃一人创造,它是战国时人汇辑古代道家言论的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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