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建和对南部的革命改造 内战结束了,但联邦的统一事业并没有完结,黑人的奴隶境遇也没有完全结束。从1865年4月内战结束到1877年拉瑟福德·海斯总统宣布将联邦军队撤出南部地区,这12年左右的时间,在美国历史上称为重建时期。内战史通常是把重建作为内战的拖得很长的“尾声”来处理的,但重建其实并非战争的尾声,而是战争的另一种形式的继续。有人称之为“政治上的冷战”(注:德格勒:《美国历史概要》第210页,英文版,1959年。)。就拯救联邦来说,南部的投降标志着斗争的胜利,但斗争仍在继续着,重建是这个大斗争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内战是以联邦的最后胜利而告终,而重建则是以联邦的最后妥协而结束。 重建一般被划分为两个时期:前一阶段(1865年4月~1867年3月)是总统重建时期;后一阶段(1867年3月~1877年)称为国会重建时期。重建的问题千头万绪,其中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反叛的南部诸州重新被接纳入联邦大家庭,恢复国家的统一;如何处理被解放的400万奴隶,怎样重新安排他们在一个种族歧视的白人国家中享受自由人的经济和政治生活。这两大问题在战争期间已经提出,并在联邦内部引起强烈的争论,战争结束后上升为国内政治斗争的焦点。 林肯在他临终前的最后一次讲话中曾轻松地说道:“既然他们安然归家,是否曾经出门就无关紧要了。”护宪的目的既已达到,善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包扎国家的伤口。林肯的原则是:“对任何人不存恶意;对每个人都仁慈为怀。”按照他的宽宏大量的重建政策,原来支持南部邦联的人,只要按指定方式宣誓效忠宪法和联邦,即一律大赦;而且只要各州原有的选民10%履行宣誓手续,即可重建州政府。这是一个单纯地废除奴隶制而不触动奴隶制的政治和社会基础的重建方案。林肯在战争胜利后的第四天晚上即遇刺身亡,他的重建方案略加修改,即由继任总统的安德鲁·约翰逊接替过来。新总统趁国会休会期间,匆匆忙忙地以总统公告的形式指派了退出联邦诸州的临时州长,又运用总统特权使大量南方人恢复了政治权利。不到一年功夫,除得克萨斯州外,原南部邦联各州都履行了制定新州宪法、选举州长和州立法机构等手续,并选派代表准备去华盛顿出席国会。由于南部的政治和经济结构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改造,南部的奴隶主势力将有可能轻而易举地卷土重来。如果南部新选出的民主党人与国会中原有的北部民主党人合流,立即有支配国会的可能性。 控制国会的资产阶级激进派,以史蒂文斯和萨姆纳为代表,激烈反对约翰逊的重建方案。他们认为南部叛乱诸州已自外于联邦,就丧失或被剥夺了它们原来的权利,因此应按被征服领地来对待;这些州只有过半数以上选民宣誓才能重新建立合法政府;同时重建必须保证被解放的黑人有平等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建立共和党在全国政治中的优势和国会在联邦政府中的优势。1865年12月,激进派控制的国会通过了有关废除奴隶制的第13条宪法修正案,同时任命两院联合委员会作为战时的战争指导委员会的继续。委员会制订的重建方案中,把原叛乱诸州排斥于联邦之外,规定了它们重新被接纳入联邦的严格的条件。为了防止南方对黑人反攻倒算的种种恐怖活动的抬头、保护黑人的公民权利,1866年4月,激进派提出宪法第14条修正案,把选举权授予出生在美国或归化的美国人,规定各州不得未经正当的手续即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财产。为了救济和监护刚刚获得解放的黑人奴隶,国会还决定扩大自由民局的职权范围,以便能给贫苦无告的黑人以切实有效的援助。当时马克思评论说:“在国内战争时期以后,美国只是现在才进入革命时期。”(注:马克思:《致恩格斯》(1866年4月23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212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激进派的重建方案遭到南部奴隶主和种族主义势力的疯狂敌视。战后南部处于严重破坏和一片混乱之中。旧的秩序解体了,而新的秩序又未能建立。解放只是在一纸法令上改变了黑人的地位,而实际上在南部却大大加深了种族之间的敌对和恶感。昔日的奴隶主们千方百计把解放的奴隶继续束缚在自己的田庄上,变成债役雇农和佃农,而且制定种种实行种族隔离和压迫的《黑人法典》来剥夺黑人的基本公民权利。正如著名黑人领袖道格拉斯所指出的那样:黑人“摆脱了单个的主人,却成了全社会的奴隶……摆脱了旧日的种植园,但除了脚底下尘土飞扬的大路而外一无所有”。据估计,在获得自由的最初两年里,死于饥饿、疾病和暴力的男性黑人数以万计。 毫无疑问,激进派的重建方案是激进派的战争路线在战后的继续。如果说不推行激进的战争路线联邦就不可能取得胜利,那么也可以说,不推行激进的重建路线,联邦也不可能真正保证黑人解放的胜利。激进派最初是指望通过国会立法的方式来推行自己的路线,但他们提出的任何一个立法议案都遭到国会内民主党人的反对;即使被国会通过,约翰逊总统也以违宪为理由加以否决,并多方阻挠其实现。国会与总统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最后导致了国会提出弹劾总统案(只因一票之差而未获成功)。美国总统在全国人民面前遭受如此屈辱,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形势迫使激进派采取了非常的军事手段。激进派控制的国会于1867年3月通过了“第一重建法案”,对南方各州新建的政府一概不承认(田纳西州除外),把南部划分为五个军区,使之置于驻军司令军事管制之下,并在有些州建立军事法庭;重新登记选民,因参加叛乱而被剥夺选举权者不予登记,并剥夺其担任公职的权利。1869年2月,国会又提出第15条宪法修正案,规定不得因种族、肤色或曾经是奴隶而剥夺选举权。前南部各州在军方监督下制定了新的州宪法,在新的州议会批准了联邦宪法修正案之后,到1870年逐个被重新接纳入联邦。在一个时期之内,各州都建立起有黑人参加的、由北方去的共和党人以及南部愿意与之合作的白人相结合的新政权;建立公立学校,为贫苦黑人儿童提供就学机会;某些州的黑人还分得或买到小块土地,等等。 如果说内战以北部的胜利而告终,那么重建却是以北部的失败而结束。原因是多方面的,新建的政权的软弱、贪污、腐败、内部倾轧等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决定性的因索是南部诸州被接纳入联邦之后,白人种植园主和新兴的种族恐怖组织三K党势力到处煽起暴乱,这些暴乱造成的困扰和破坏使正常秩序长期难以建立,一度遭到抑制的妥协精神又重新抬头,最后导致北部新兴工业资产阶级保守势力与南部白人种植园主势力的重新和解。1872年5月,国会的“大赦法案”恢复了除500名左右邦联同情者以外的所有人的政治权利。民主党人在南部各州逐渐恢复了自己的控制力量。广大群众对长期的动乱也感到厌倦。1873年的严重经济萧条造成的艰难形势,使民主党在1874年国会选举中在众议院赢得多数。与此同时,老一代的激进派国会领袖相继谢世。1876年出现更加严重的经济萧条。这些政治的和经济的因素交互作用,终于导致了1877年的大妥协。联邦政府从南部撤退了全部的军队,南部在实行“自治”的名义下重新回到白人种植园主的统治手中,处于民主党一党统治之下。共和党在南部的势力几乎被全部摧垮。一场轰轰烈烈的重建,虎头蛇尾,就这样收场了。 历史学家对于“激进的重建”有各种不同的评论。有人说糟得很,有人说好得很。从马克思主义观点看来,世界上任何真正激进的革命之后通常都伴随着革命的专政。激进派领导下的国会重建,把战争时期按革命方式进行但没有完成的斗争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如果说在美国内战中出现有向社会革命方向转变的势力,主要就表现在激进的重建时期(1877~1886年)。但激进派缺乏强有力的组织,虽有补天之志,提出许多改革方案,但却无回天之术,不敢去触动南部种植园的土地制度,又操之过急,最后终于在南北两边强大的根深蒂固的保守势力的围攻下遭到了失败。尽管如此,正是激进的重建以被认为是不民主的手段多少洗刷了美利坚民主的羞辱,给这场性质模糊的战争增添了革命光彩。有人说美国内战是场历史的悲剧,应该说,战争的胜利并未导致重建的胜利,四年流血牺牲付之东流,这才是真正的历史的悲剧。 有些历史学家因重建的失败而认为这场战争是“不必要的战争”。正相反,这一失败使我们对美国的民主、宪法制度与文明的本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世界各国中几乎只有美国一个国家为废除奴隶制进行过一场流血战争,但也几乎只有美国这个国家虽然通过流血战争仍然未能使黑人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产生多少变化。这只能说明美国社会的深层结构的牢固性,从而告诉人们,在美国的历史条件下,这场特殊的战争对美国的改造是不可避免的痛苦。由于没有打碎和改造奴隶制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尽管付出了巨大的流血牺牲的代价,也未能真正解放黑人,这就是说南部的真正重建有待于美国社会经济结构的深刻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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