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我研究中国史学史的旨趣和准则是在研究工作中不断明确、不断锤炼起来的,可 以作这样的初步概括:一是旨在发掘、总结和继承中国传统史学的丰厚优秀遗产,用以 自觉地推动当代中国史学的发展;在保持史学发展连续性的前提下,继承和创新,是庄 严的历史任务。二是力图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中国史学遗产结合起来,用马克思 主义基本原理阐释中国史学遗产,使其获得新的生命力、新的表现形式,也就是取得民 族的形式--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从而使其达到民族性和科学性的统一。三是坚持史 学同社会的密切联系,即史学是社会历史运动的产物,而又反作用于社会,影响历史的 发展。因为中国史学所蕴涵的丰富的经验与智慧,至今仍有强大的生命力,有利于当前 人们的历史创造活动。具体地说,史学可以使今天的人们把自己的视野延伸到遥远的过 去,再从遥远的过去来审视现实,进而投向未来,使人们的精神世界极大地丰富起来, 在自觉的历史感和强烈的时代感结合的基础上,焕发出更多的期望、激情、智慧和勇气 ,在当前的历史运动中发挥出更大的才能和创造精神。重复地说,史学所反映出来的改 革进取精神、民族凝聚意识、忧患意识和重视历史智慧等优良传统,在现实的历史运动 中都具有活力。从史学的社会功能来看,这要求我们认识到史学对于了解历史、观察现 实、解喻人生的重要意义;认识到史学中所蕴涵的智慧和激情,是现实社会中的人们最 基本的素养之一。 中国史学史研究同任何其他学术研究一样,不能不讲究研究方法。然而,说到研究方 法,我觉得很惭愧,一是不懂得新颖的方法,二是不精于传统的方法,只是恪守以勤补 拙、自强不息的信念罢了。当然,这些年来的研究,也有一些做法和感受。我想,我所 遵循和使用的方法,主要是辩证的方法、历史主义的方法,以及比较的方法和考证的方 法。这里我想讲讲我的一些具体做法: 第一,对于中国史学的认识一定要建立在对中国历史的认识基础之上。这是因为:首 先,一定的时代产生一定的史学,对时代特点认识不清,就不可能准确地阐说这个时代 的史学特点。其次,任何关于史学的评价,归根到底都是以历史评价为前提。因此,要 在中国史学史研究方面有所创获,就应当在认识中国历史上多用些工夫。我在20世纪70 年代到80年代初约八九年中,从事中国古代史的教学。我曾以此向白寿彝先生“诉苦” ,说是耽误了许多宝贵的时间。白先生却认为不仅没有耽误时间,而且对研究中国史学 史大有益处。随着岁月的推移,我才逐渐领悟到这话的含义和分量。这些年来,我虽然 不再讲授中国古代史的课程,但却仍然十分关注中国古代史领域研究的新进展,使自己 随时补充新知,使中国史学史研究与之相适应。 第二,以研究一个时期或一个朝代的史学为立足点,进而向纵向或横向深入发展,是 研究中国史学史的路径之一。这是因为:中国史籍浩繁,任何个人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展 开全面的研究,势必要有一个立足点,然后向外拓展。我们知道,对于一个时期或一个 朝代的史学作深入的研究,大致可以获得对史学之诸多重要问题的认识。以此为出发点 ,可收举一反三之功。 第三,对于一个时期或一个朝代的史学的研究,一个有效的方法是先做编年。做编年 有两个好处:一是了解大势,二是发现问题。我在研究唐代史学之初,先读了有关的八 九十种文献,做了十几万字的唐代史学编年。于是,大致了解了唐代史学发展的脉络, 同时发现了二三十个需要研究的问题,收获之大是我始料所不及的。应当承认,这个方 法很笨,但却是扎扎实实的。近些年来,南开大学杨翼骧教授编著了《中国史学史资料 编年》,现已出版了第一、二、三册,足资参考,这是对中国史学史研究的一大贡献。 第四,中国史学史是一门专史,它同任何专史一样,贵在通识。因此,对于任何时期 之史学的研究,对于任何史家、史著的研究,一是要根据那个时期的历史条件去评价, 二是要置于中国史学发展总体中去评价,这样才可能避免或减少片面与夸大,不至于在 评价中否定前人、无视后人,产生这样那样的偏颇。中国史籍的浩繁,以致任何人都难 以达到真正的“通识”。因此,“通识”只是相对的,但“通识”的意识和要求,却不 可没有。踏上走向“通识”的道路没有捷径,多读书、多思考是惟一可靠而有效的方法 。 第五,要关注当代史学的发展。关注当代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要关心当代 人的著作,重视研究现实问题。当代人要读当代书,要研究现实问题,这好像是不成问 题的事情。其实,也不尽然,我们有一些研究历史的朋友,却未必都对当代感兴趣。这 实际上就等于把自己封锁在小楼里了,不能广泛地吸取今人的成果。治学如积薪,后来 者居上。忽视今人的著作,不去汲取今人的研究成果,是难于在学术上有大作为的。关 注当代史学的发展,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要营造良好的、健康的学术氛围,重视 史学评论工作。学术上的繁荣进步,要靠评论工作来促进。怎样开展评论呢?最重要的 是要实事求是。赞扬,但不捧场;批评,但不挑眼。要造成这样一种学风:一部著作出 版了,有人关心,有人过问。我们研究史学史的人,更要关心。这样做,不仅有利于自 己的提高,而且对作者和广大读者都有益处。可以肯定地说,正常的史学批评的开展, 健康的学术氛围的形成,是推动史学发展的动力之一,是史学工作者关注当代史学发展 的重要途径,也是史学史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第六,历史研究成果的表述形式是史学工作的重要环节,把文章写好是史学工作者的 基本功。学术论文贵在平实,切忌华丽辞藻的堆砌和各种新式语汇的排比。对材料要分 清主次,不能平摆。话不要说得太满,要以商量的口吻,平等地进行交流。文章千古事 ,得失寸心知。太史公也强调“心知其意”。在实践中要多一点悟性,有了较深刻的感 悟,再去实践,如此反复,就会不断提高。 最后,我想着重指出一点:中国史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为世界各国所仅见。中国 古代史学遗产中有些已经落后了,没有继承的必要了,但优秀的遗产十分丰富,在当代 仍然有活泼的生命力和现实价值。因此,当我们还没有认识这些问题的时候,不要轻易 地去否定古代史学。因为那样做,不仅反映出自身的浅薄,而且无益于一般读者。中国 史学是中国历史的记录,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神圣的。尽管它有缺点、有局限,但这 并不会改变它的神圣性和固有的价值。 问:从全局来说,您怎样看待中国史学史研究的发展趋势? 答:作为近代学科史之一的中国史学史研究,是20世纪20年代梁启超提出来的,三四 十年代是草创时期,50年代显得寥落,60年代初是一个比较活跃的阶段,“文革”十年 陷于沉寂。八九十年代,中国史学史有了迅速的发展,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中国史学史 研究迎来了它的春天,进入了它的建设时期。它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是研究步伐的加快,第二是研究队伍的扩大,这两点我就不细说了。第三是研究 领域的拓展。从时限上看,中国史学上自古代、下至近现代以至于当代,都成为研究的 对象。从内容上看,研究者大都力图走出史官、史家、史著的模式,而关注史学发展的 脉络及其阶段性的特点,关注史学思想的演变,关注史学与社会的关系;有通叙史学之 整体发展趋势者,也有着重论述某一断代史学面貌者,有着重爬梳史学流派而分别予以 评价者,也有就某一史家或史著写成专著者;尤其值得重视的是,还有就少数民族的史 学作专门研究者。从研究成果的表现形式看,有论文,有专著,有教材,有专题论集, 有综合论集,有史家评传集,有史著评介集,有资料编年,有史家词典,有史学史辞典 ,有史著解题等等。所有这些,都反映出了中国史学史研究领域有了很大发展。第四是 研究成果丰硕。自1980年至2000年以“史学史”名书的中国史学史著作,有20种左右; 如果把多种表现形式的著作统计在内,其数量当有百余种之多。而论文则在千篇以上。 第五是突出了理论色彩。主要表现为这个时期的中国史学史研究,提出与探索的理论问 题很多,大致围绕着中国史学史的研究对象和范围、中国古代史学的求真原则与致用目 的的关系、中国近代史学的形成和发展,以及传统史学在当代史学建设中的地位等重大 问题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并取得了可喜的进展。 当然,在这样一个良好的发展趋势下,也存在不少问题。我看目前的中国史学史研究 至少还存在如下几个问题:一是重复研究过多,创新意识不够。二是个案研究、具体研 究多,而关于中国史学史学科建设与发展的整体研究显得不足。三是现实感比较淡薄, 与现实社会的发展有些脱节。四是史学评论滞后,争鸣、商榷文章很少。五是中国史学 史还没有资料翔实、内容丰富、结构恢廓的鸿篇巨制,这同浩如烟海的史学遗产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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