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王道》篇有“王正则元气和顺、风雨时、景星见、黄龙西。王不正则上变天,贼气并见”句[2](P100),从上下文可以看出,所谓的“元气”只是作为“大本而重始”在自然界的一个结果,而不是元本身。何休把元年的“元”解释为“元气”,大概是受当时学术观点的影响,用在《公羊传》上,显然是夸大了。对此,刘敞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俞樾是晚清古文家,当然不会喜欢太极、本原的说法,不过,他断言“圣人之言,未有言及天地之前者”,则未免有偏绝对。比较而言,董仲舒的理解比较稳妥,也更有哲理意味。他认为“元”就是“本”,“一”则是“万物之所从始”,“谓一为元”,不过是为了“大始”而“正本”。 把“一”理解为“万物之所从始”,除了强调以“德教”为本以外,对于历史研究来说,还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一”是对经验事实进行抽象的结果,它舍弃了杂多的经验内容,所以才可表示“万物之所从始”;同时“一”既然是“万物之所从始”,那就是说它不止一个,可以是多个,说天地之始为“一”可以,说某物之始为“一”,同样可以,这样,“一”就成了“多”。如果把“一”换成“元”,也就是说天地之始可以叫做“元”,万物之始同样可以叫做“元”。“一”或“元”本身就包含着一与多的矛盾,矛盾运动就构成了事物的发展过程,或者说“元”本身的内在矛盾,就构成了历史的无限发展过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书“元年”者十二,乃鲁国十二公即位始年的标记,所谓“元”就是一个历史阶段的开始和前一历史阶段终结的标志,《春秋》重元,既是对历史发展阶段的重视,又是对历史无限发展可能的重视。历史上无数的阶段性发展造成其无限发展的可能,或者说,无限的历史发展就存在于无数的历史阶段(“断”)的无限相连(“续”)之中。 二、关于历史的复与往 以上分析了董仲舒对《春秋》隐公元年之“元”所作的解说,揭示其中包含着的断与续相统一的历史观念,下面来看看他在“王正月”的解说中又有怎样的历史思想。其文具见《三代改制质文》,篇幅较长,恕不备引,下文逐层择要解释之。 与《左传》《榖梁》不同,《公羊传》提出“王者孰谓?谓文王也”。董仲舒紧紧抓住这一条,由文王引申为一般的“王者”,即受命而王者,从而对《春秋》“王正月”作了具有创新意义的解释:既然“王正月”的“王”指的是文王,而文王又是西周受命称王的第一人,那就是强调“王者必受命而后王”,这样,《公羊传》的“大一统”就必然成为“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就成为“所以明易姓,非继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正因为王者受命,易姓而王,所以要“制此月以应变”,要“作科以奉天地”[2](P184-185)。这就从形式到内容都注入了一个新的精神:王者受命改制!有了这个精神,隐公元年的“王正月”和《公羊传》的“大一统”,就从颁行周王正朔,变为王者的“应变”。这就是董仲舒从《公羊传》中挖掘出的微言大义,它使《春秋》学出现了一个重大的转机。 “大一统”一旦被赋予“王者受命改制”的精神,就必然造成自我的否定和更迭,就必然使《公羊》学朝着新的革命的方向前进。董仲舒以“通三统”为代表的“复”的思想,就是这种发展的重要成果。 什么是“王者改制作科”?“科”即条、目,指具体的统治规范。所谓“一统”,即“改制作科”在历法上的表现,也就是改正朔。每年十二个月,每月一种颜色,每种新的历法都依其相应正月的颜色(正色)而定,这叫做“正”。但“正”的更迭不是无限的,只能是从当下向以往逆推三次再回到原位。这就叫“三而复”,这样,“一统”就变成了“三统”,分别由当下和以往共三个王朝担当。这三个王朝之前的王者就被从先前的“三统”中排除出去,“绌”为“五帝”,而五帝的第一位,则绌为“九皇”,第二位上升为第一位,向后顺数到五为限,这就叫做“五而复”。礼乐各象其宜,顺数四而相复(详见下文)。皆作国号,迁宫邑,改官名,制礼作乐。揆诸历史,汤受命而王,根据天命把国号从夏变为商,以当白统;以夏为亲,以虞为故(即以虞、夏、商为“三代”);绌唐尧为五帝,叫做“帝尧”;以神农为五帝之首,称“赤帝”;相应的,定都于下洛之阳,宰相叫尹,以《濩乐》为国乐,礼尚质。文王受命而王,把国号从殷变为周,以当赤统,以殷为亲,以夏为故(即以夏、商、周为三代);绌虞舜为五帝,叫做帝舜;以轩辕为五帝之首,叫做“黄帝”;把神农推为九皇;相应的,定都于丰,相称宰,以《武乐》为国乐,礼尚文……《春秋》时当黑统,以鲁国为新王,绌夏为五帝,叫做帝禹;以周为亲,以宋(殷后)为故,以《招武》为国乐…… 这段文字包含着重要的历史思想,基本思路是这样的:历史的动因是王者应天改制,新朝代要改变国号、官制、礼乐,对前两个朝代要由近及远亲之故之,三个朝代各顺时依次当黑白赤三色之一,这就是“三统”。再向前逆推,第四个王朝则由“三王”绌为“五帝”,称“帝某”,而五帝之首的“帝某”则推为“九皇”(“九皇”之首的古代帝王则归为“民”,是为“九而复”)。而向后顺推,每一新王朝莫不如此。总之,黑白赤三统持续更迭,相应地,“五帝”“九皇”的某些特征也应该是循环的,这就是“五而复”、“九而复”。 三统说在《春秋》经文中能否找到证明呢?董仲舒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据他说,按《春秋》之义,王者之后,应该书公,可事实上,杞国君主却只书伯、书子(按公羊之义,《春秋》制爵三等,公、侯之外,合伯子男为一等),这就是《春秋》绌夏,录其后以小国的明证,也就是“通三统”的明证。 董仲舒的这个历史发展观有怎样的根据呢?或者说,“统”变换的根据是什么?而且为什么是三呢?根据以上所述,可知,三统转移的内在根据就在于“大一统”受命改制的根本大义上面。当然,三统之所以为三,则与三正相关。为什么是三正?这与天文、历法、节气、物候这些自然条件有关。所谓黑统,以建寅之月即立春所在之月为岁首。所谓白统,即以建丑之月为岁首。所谓赤统,即以建子之月即冬至所在之月为岁首。三者各自的礼仪法度施政各随其统而有变化。从天文历法的角度说,以冬至月为岁首(即建子之月)最有根据,太阳回归年恰于此月终始。而从农业生产的角度说,以立春所在之月(即建寅之月)为岁首同样也有道理。因为从本月开始,中原地区开始进入春耕季节,这也意味着华夏人民一年的生活周期从这个月开始了。三正恰好在这两个月份之间。由此可见,三统说有实际的根据,这是一种理性的说明。 不过,在政治和自然两者之间,董仲舒当然更看重前者。他说:“三统之变”是由“三代改正,必以三统天下”造成的。所谓“法天奉本,执端要以统天下,朝诸侯也”。“其谓统三正者,曰:正者,正也,统致其气,万物皆应,而正统正,其余皆正,凡岁之要,在正月也。法正之道,正本而末应,正内而外应,动作举措,靡不变化随从,可谓法正也。”总之,董仲舒认识到由大一统到通三统,其内在契机就在于“王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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