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王朝动乱衰亡的体制原因(5)
任人唯亲的组织路线,是私有制家天下的必然派生物。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莫做官”,就说明这是一个普遍现象。汉高祖死后,惠帝即位,但吕后却大权独揽,毒死赵王如意,残害戚夫人,致使惠帝忧郁病死。吕后遂临朝称制,分封诸吕子侄为王侯,拔擢亲信,排斥功臣,诸吕势力,迅速坐大。吕后病危时,命其侄吕产任相国,吕禄任上将军,分掌南军与北军,以巩固吕氏权力。直到吕后病逝,因诸吕阴谋作乱,方才被大臣周勃、陈平等所翦灭。唐朝武则天,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大肆翦除异己,打击政敌,并滥杀一些被她怀疑的大臣。唐初的元老重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裴炎及程务挺等人,多数被诛杀,少数被贬逐;李氏皇室及宗室诸王,也几乎相继被杀戮殆尽;另有“海内名士”三十六家,也以谋反的名义而被族诛。为抬高武氏一族的社会地位,抑制旧门阀士族及李唐皇族,改《贞观氏族志》为《姓氏录》,把武家列为第一等。她临朝称制后,重用武氏宗室武承嗣、武三思、武攸绪、武攸宁等人,并大封武氏宗人为王。对此,骆宾王在《讨武曌檄》中愤怒地写道:“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45]唐玄宗时,因杨贵妃得宠,杨家势力如日中天。杨贵妃的母亲、姐姐皆封国夫人,叔、从兄皆为卿。特别是杨贵妃从祖兄杨国忠,由金吾卫兵曹参军累迁至监察御史、御史中丞,与李林甫相勾结,连起大狱,诛逐重臣,飞扬跋扈。李林甫死后,代为右相兼吏部尚书,先后兼领四十余使,封卫国公。与其妹虢国、韩国、秦国三夫人及其兄杨舌五家,豪富至极,胜过王侯。他们结党营私,贿赂公行,选任官吏均于私第暗定。任人唯亲,达于极至。一时间,诸杨势倾天下。以至于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道:“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46] 在这种任人唯亲的体制下,致使许多有才华的人感到仕进无门,遂转向消极悲观。信奉孔子讲的“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28],“不在其位,不谋其政”[28],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诸葛亮说的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47],过着躬耕垅亩的生活。也有的抱着“当官做儒家,不当官做道家”的人生观。息影林泉,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48]的隐居生活。有的实现不了“治国、干天下”的抱负,实现不了现实价值,便转而追求历史价值,著书立说,藏之深山,传诸后世。如王符、王船山、李贽,等等。有的则由失望转为消极,坐视现状日趋崩溃,等待看“好戏”。有的看不惯现实政治的黑暗,不愿同流合污,辞官不做,或不肯出山。有的秉性清高,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亦不肯出山,或辞官不做。有的则由失望转为愤世嫉俗,认为“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37]不与当世合作。有的则由失望转为愤怒,走上反抗的道路。如唐代黄巢,长安科举落第后,赋《菊花》诗言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49]科举的落第使他萌生了反唐的决心。他把反动腐朽的封建势力视为即将凋谢的“百花”,把自己比作凌霜傲放的秋菊。他设想将来总有一天能带领千军万马冲进长安城,推翻唐天子,把贪官污吏、豪强劣绅统统踏倒在地,建立一个人民安乐、社会均平、弊绝风清的新世界。后来他发动了农民大起义,号称“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与唐王朝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战争,数万大军转战黄河、长江、珠江流域的广大地区,一度占领了都城长安,起义士兵头戴黄巾,宛如当年他落第后言志诗中所写的菊花那样,开遍了长安城。起义军歼灭了大量官军,杀了大批地主、豪绅、官吏,唐王朝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亡。近代史上的太平天国起义领袖洪秀全,也是在连续几次科举失败后,决心走上反清夺权道路的。每次农民大起义,都有大批失意文人参加进来,汇成摧垮旧王朝的革命洪流。“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50],科举道路实现不了功名富贵,则企图通过革命造反的手段来实现。 总之,任人唯亲的用人原则,对权力的世袭和垄断,不能保证由最优秀的人才治国,不能及时淘汰不合格者,不利于保护志士仁人建功立业,不利于激励人才的竞争成长。需要人才却又压抑人才、需要选贤任能却又任人唯亲,二者成为不可克服的矛盾,最终使人才的整体素质下降,执政能力下降;政风民风变坏,使大量的人才浪费,使大量的人才走向现实政权的对立面,使本来可以创造财富、推动社会健康发展的力量,却成为破坏社会秩序、打乱历史正常发展的力量,使一个又一个的专制王朝走向崩溃,使社会的再进步付出惨重的代价。 三、乾纲独断的家长制与求谏纳谏、广开言路、集思广益的矛盾 无论是奴隶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都是高度集权的社会。君主乾纲独断,是国家政治生活中具有决定性的因素。君主一言以兴邦,一言以丧邦,君主的一个举动、一个决策,都关系到国家的治乱兴衰,有时言之差,也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君主以“天子”自居,“天子自圣明”,“君为臣纲”,自信而又自负,很难采纳臣下的建议,更难接受臣下的批评。但天下之大,政务之繁,问题之复杂,决策之困难,仅靠君主一人的智慧和精力来作出明断,又的确是困难的,并且常常由于君主的专断和昏庸,造成决策失误,举措失当,政局不稳,乃至王朝倾覆。这使得统治阶级不得不寻求补救办法,于是设谏官以纠正君主的过失,设御史机关以纠察百官。周公总结夏商兴亡的教训时,就提到进谏纳谏和监察的问题。他说:“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鉴),当于民监。’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51]所以周礼规定设师保以“谏王恶”。后来的《管子·形势解》也说;“谏者,所以安主也。……主恶谏则不安。”[52]秦汉设御史大夫、谏议大夫等官,负责监察和谏议,隋唐以后设御史台、谏垣、谏院、给事中、都察院等,发展了谏议和监察制度。谏官和朝臣可以直接上言反映情况。但并非每个君主都有自知之明,都能理解舜提出的“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的道理,都能有唐太宗的明智见识;“夫以天下之广,岂可独断一人之虑?”[53] 作为君主,是纳谏还是拒谏,是责己还是罪人,会带来截然相反的结果。《左传》庄公十一年记鲁国大臣臧文仲说:“禹、汤罪己,其兴也淳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据说,夏禹、商汤都能虚心纳谏,有错误便下诏罪己,勇于担责,国家因此勃然兴盛;而夏桀、商纣不但拒谏,而且诿罪于人,杀害忠良,政权于是迅速败亡。二者的结果迥然不同。商汤罪己的事例,《尚书·汤誓》中有记载。商汤灭夏后,不敢骄傲自满,仍然谦虚谨慎。他对臣民说:“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这表明他是一个严于自责、有政治责任感的政治家。 自古以来,因不听谏议、堵塞言路、刚愎自用,不知“罪己”,只知“罪人”,只愿意听臣下对自己歌功颂德、阿谀逢迎,不愿意了解真实下情,甚至偏听谗言,杀害敢于直言进谏的良臣,导致失败垮台的君主屡见不鲜。例如在夏代,较早的有太康,他继承王位之后,“游畋弃民”,常常猎于洛水之北,荒于政事。其弟五人陪同,怨其不返,于是以大禹之训作歌劝戒,指出他“尸位逸豫,盘游无度”,有违祖训,提醒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弗慎厥德,虽悔可追?”[54]这就是《五子之歌》中的恳切讽谏。但太康置之不理,导致失国。夏桀是一个暴君,《史记·殷本纪》记载他指着太阳大喊:“是日何时丧?予与女皆亡!”自认为“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只有太阳亡了,他才会亡。《尚书》说他“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灭德作威”,[55]不用贤良,不恤百姓,杀忠谏大臣关龙逢,最后走上了灭亡的道路。殷纣王也是一个暴君,曾狂妄地宣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他虽有本事,能文能武,能言善辩,却听不进谏议,“知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56]。他暴虐无道,“淫乱不止”,微子屡谏不听,只好逃走;箕子谏阻不听,便佯狂为奴,但未能避祸,终遭囚禁;比干强谏,却被剜心剖腹。纣王独行其是,拒谏饰非,最后落得自焚国亡的可悲下场。后来的秦王朝,之所以短命而亡,西汉政论家贾谊认为,除了“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激化了社会矛盾以外,秦二世不纳忠言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贾谊指出,当时秦朝“多忌讳之禁”,正直的大臣“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自君卿以下至于众戍,人怀自危之心”;“忠臣不敢谏,智土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57]。陈胜、吴广起义后,关东各地群起响应。朝廷派去的官吏回来后如实上报,秦二世大怒,竟将其下狱。随后派去的官吏再也不敢说实话,谎称起义者只是小股群盗,均已扑灭。秦二世听后大喜,死到临头尚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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